飞机到达汉堡机场时,天已经黑透了。外面白茫茫一片,汉堡机场已经被白雪给包围。
德国如传说中的那样,风像没有感情一样地往她的骨头缝里钻。尽管她已经穿了到脚脖子的长款羽绒服,依然觉得很冷。
提前联系好的寄宿家庭过来接她,老远,她就看见一个高高的女孩举着个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她的中文名字。
“你好,是丽萨吗?”第一次用英文和外国人对话,星空有些不自信,再加上这个德国女孩长得确实高大,她很怕自己说得不对被她一拳打趴下。
丽萨和她年纪相仿,兴奋地点头。
丽萨很热情,英文说得飞快。星空知道她是在关心她,可是听不懂完全的词,只能零星听懂几个单词,靠懵靠猜,胡乱地应答。
丽萨人高力气大,三两下把她的行李搬到了后备箱。
然后,丽萨热情地邀请她上车。
星空有些震惊,看着眼前这辆七座车,“你开回去吗?”
丽萨点点头,“当然,我驾照满一年了。快上来吧”
说实话,星空有些不敢。在他们国家,十八岁才刚刚能考驾照呢,怎么敢开这么大的车的,不害怕吗、
事实上,德国女孩可能是真的不害怕。
因为在回去的路上,丽萨把车开得飞快,就跟离弦的箭一样。星空和她说了好几次慢一点,丽萨处于兴奋头上,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刚到目的地,星空就很荣幸地晕车吐了。
德国很冷,积雪也很厚。还好家里都有壁炉,进到家门,星空立刻感受到了暖意。
星空出国前提前在网上联系好的寄宿家庭,费用不高,口碑也很好,最关键的是丽萨和她在一个学校,虽然不用联系,但是已经很让她满意了。
交了钱,预定了阁楼上的房间。
丽萨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很快带着她融入了德国的新生活里。帮助她克服了初出国的恐惧感,结交了一群新朋友。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吃不习惯德国的干巴面包,每次吃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所以一个月下来,她瘦了八斤,本来她也不胖,瘦了八斤以后,她更像一根没有发育完全的豆芽菜了。
学业繁重,饮食不合口味,星空很正常地感冒了。
那天,她晕倒在了学校里,谁送她去的医院都不知道。所以,当她在医院醒来看见身上的病号服的时候,惊得差点再次晕了过去。
还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你醒了吗?”是个男人,声音还很好听,最关键的,居然是普通话。
中国人吗。
星空惊讶地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明显中国人的脸。很高,很瘦,很白。五官很俊朗,又阳光又清冷的感觉。厚厚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也看不出臃肿的感觉。
虽然她知道用白这个字来形容男人不太好,但是她确实就是这样感觉的。
“医院很贵的。”她几乎是咬牙说出来这句话的。天知道德国的住院费怎么会高,来之前她查过一些攻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生病也不要住院,住一天院能吃完她一个月的生活费的那种。
虽然目前有人资助她上学,但是这么大一笔的开销她实在肉疼。
早知道晕死在学校算了,搞不好还能捞到一笔赔偿。
“不用怕,我已经帮你付过了。”对方倒是很大方,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顾黎声,中国人。”
是中国来的就这么大方吗。
星空很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和他握手,在国外得保持一百二十个警惕心。
这年头,掏心掏肺的坏人太多了。
她还是个年方十八的美少女,可不能被人模人样的坏人给霍霍。
看着星空警惕的眼神,
顾黎声被她这看坏蛋的眼神看得浑身毛毛,要不是受人之托,他应该不会百忙之中跑出来接这趟差事。
帮人帮到底吧。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说着,把自己的学生证递给她:“你可以看一下,算是你的师兄。”
星空接过学生证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虽然能简单听懂一点点德语单词,但是德文她确实一点也不懂。还好有英文翻译,不至于让她像个白痴。
松了口气,把学生证还给他。
想起自己刚刚的不礼貌,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和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
“我理解。”顾黎声点点头,她瘦得跟只小猫似的,“在国外多个心思是好的,尤其是个女孩子。”
星空眼巴巴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好。
“医生刚刚说你营养不良再加上不适应这边的天气才会生病。”顾黎声给她递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更像一只猫了。“德国这边除了有昂贵的医疗费,还有噎死人的干巴面包,能坚持读完的,估计都要瘦好多。”
“这倒是,一个很完美的减肥计划。”
星空无语地看着他,这是个冷笑话好吗。
“好了,不逗你了。”
星空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这里,一天多少。”
“300^”
“欧。”
星空被这个数字震惊到,赶紧收拾好自己,也不顾自己手臂上还扎着吊瓶,直接一把扯开,鲜血像小花似的炸开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你是不是虎。”顾黎声赶紧给她扯了一张纸巾按住了伤口。
说实话,星空没觉得疼。倒是看见床单上的小雪花才感觉到有一丝痛意。
“床单,50…欧。”
顾黎声冷冷地提醒她。
这下,星空是真觉得自己脑袋很疼了。
不敢开药,星空硬/挺着发烧的脑袋出了院,本来顾黎声是想帮她买药的,但是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敢坚持。
找了一家中国人开的小诊所拿了些药,虽然依然很贵,但是和住院费相比较,那已经是很小的一笔钱。
在心里仔细算了算自己所剩不多的存款,虽然一直有人资助,但是她必须得学会省钱,还有就是要在空余的时间多兼职挣一点生活费,要在这里度过四年,她不能一直依靠别人的资助。
计划好钱,能够让她多余支出的实在不多。顾黎声领着她到一家中餐馆吃饭,她却不进去。
星空摇摇头,拒绝了顾黎声的好意。
捏着自己的钱包,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对顾黎声说:“首先谢谢你,虽然在学校晕倒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但是你救了我,还给我垫付了医药费,这笔钱太多了,我必须得还给您,还有就是…”
星空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是丢人,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顾黎声是何表情,一股脑地往外倒。
“还有就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没有办法给您一次性支付,只能分次转给您。您看可以吗。”
原来是这个。这笔钱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不小的开支,可是对于顾黎声来说,这连九牛身上的一毛也不算。
“其实不用…”
“是必须得还。”星空坚持,她从小就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说罢掏出自己的手机过来准备加他微信。
“咱们加个微信,以后方便我还给你钱。”
这……
倒是个要他微信的好方式。
无法拒绝。
顾黎声掏出手机扫了她,添加上微信。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猫。
“我叫沈星空,研一艺术系的。”
趁着她低头备注的功夫,顾黎声快速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朋友圈,看得出来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孩,空间里晒的全是对德国干巴面包和中国美食的渴望。不过她也很奇怪,居然拒绝了他的用餐邀请,要知道,能够被他顾黎声主动邀请吃饭,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真的不一起吃顿饭吗?”顾黎声再次邀请她。“不用你付钱,我请你。”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刺激到了她,只见她脸上的礼貌顷刻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隐不耐烦,虽然再次抬头的时候那种不耐烦被掩饰得很好,但是很明显语气冷了很多。
“不用了谢谢,钱我会尽快还你。”
“那…”好吧。
餐厅距离离医院很近,却离学校很远。星空拒绝了顾黎声的用餐请求,快速在心里计算了一笔账,决定还是走回去比较划算。
看了看时间,提了提背包带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顾黎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路的尽头,对星空的评价是倔强的豆芽菜。免费的餐不吃,他陪也不吃,把他当坏人一样的防。
有意思。
好久没国外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星空折腾到晚上九点才走回家,天黑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幕布一般,一会是野熊,一会是杀人犯,走到最后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一样,到最后的几公里,她几乎是跑回来的。
扑到柔软的床上,星空才感觉到害怕。
在异乡的那种委屈心情才浮上心头,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可以诉说心里的委屈。唯独到了她这里,她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狗都没有。
每每有了这些委屈,她就在日记里狠狠地记上一笔。
星空擦擦眼泪,觉得自己一定是吃多了才跑来这么个地方留学。别人都去美丽的巴黎镀金,唯独她特立独行地跑到了这里。
脑袋钝钝的疼,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全部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真饿。
丽萨家没有囤剩饭的习惯,一般做的都是刚刚一餐的量。偶尔一顿少了,也是用牛奶补齐。不过她还是抱着希望下楼,准备去碰碰运气。不过她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厨房比她的脸都要干净。
实在没有办法,喝了一瓶冷冰冰的牛奶充饥。
睡吧,睡着了也许就会忘记饥饿了。睡着了一切都好了。
——
第二周,星空和班里的同学约好去附近的公园写生。
出发前丽萨却不见了,手机上收到她发来的求救信息。
—救命,快过来救我。
——带纸。
定位是隔壁建筑系的厕所内。求救主要信息是带纸。
敢信吗,德国人上厕所也不带纸。
艺术系和建筑系虽然是同一个学校,但是距离却是一南一北,远得不得了。丽萨有本事跑这么远去拉屎,真牛逼。
揣起一包纸放进包里,快步地往建筑系走。
自从打算省钱以后,她走路走得太多了,感觉身体素质也上去了,走这么远也没有大喘气,和她刚出国那会兼职时天差地别。
按着定位,找到了厕所,星空在里面喊丽萨的名字。找到人以后,递完纸后在外面等她。
下课时分,她眼尖地看见一群人朝她走了过来。人群中走在最前的那位有些眼熟,但是能看得出来是亚洲人。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
亚洲人在白人里能够获得这么高的地位很少见。所以星空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多看两眼的后果就是,确实是熟人。
她还欠人500欧巨款。
顾黎世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擦肩而过的冷风冻得她一哆嗦。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一股很清新的花香。
很快,兜里的微信响了,不过太冻手了,她实在不想解开看。
等到丽萨出来,他们背着画板去了公园。等到采完风,才有空看信息。
信息来自顾黎声。
顾黎声:【刚刚是你吗,星空】
问号是试探的意思。发件信息是下午一点。
星空回他:【不好意思,有点忙,中午那个是我】为了缓解尴尬,星空又补充了一句。【真棒,走在白人面前特别的拉风。真酷】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她还很大方地点了两个赞。
顾黎声:【你比我还忙】
星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确实是实话。
她很忙,忙着学习,忙着兼职,要不是需要睡觉,她可以一天24小时连轴转。
她帮忙的餐馆因为家里有人去世短暂地放了一周假。星空也因为有了一些休息的时间。
到这时才有空去浏览学校的校友群,还有出国时候加的几个留学生群。
这时才发现,顾黎声也在里面。
并且好像口碑很高,也很厉害。群内的消息随便翻两下就能出现他的名字。甚至还有些女生偷拍了他的照片放到了群里,但是很奇怪,无论大家在群里怎么讨论他,他都不会出来回应。
长的帅的她是见多了,但是这么淡定这么不合群的,倒是第一个。更何况在德国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留学生不多,亚洲学生一向不受欧美学生的欢迎,所以很自觉的会居中抱团取暖。
她忙的脚不沾地,也要抽时间去刷群里的消息,但是翻到底,也没见到顾黎声发过言。
这个人应该挺不好相处的。
星空暗自思索,那么她欠的那些钱,要怎么还呢,这个人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到时候希望别对她发脾气才好。
慢吞吞的洗了个热水澡,德国的暖气不足,浴室外的暖气温度始终控制在十七八度左右,除了浴室温暖以外,卧室内的温度简直可以说是冷藏柜。
热水用尽的下一秒,星空赶紧抓紧时间裹好浴巾,做好心理建设后,拉开门一鼓作气的跑回房。
即使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星空仍然不能忍受德国的冰冷天气,这么冷的天,暖气还这么不足,也难怪他们需要每天啃那么硬的面包来维持身体的基本技能。
哆哆嗦嗦回房间,悄咪咪打开她从国内带来的小太阳。温度不高,但是足够让她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
吹完头发,星空才有空去看手机。
群里的消息不停,大多都是八卦导师留下的作业太多时间紧任务重之类的牢骚话。划掉群聊后,还有几条私聊的信息。
宋知鹤:【在国外习不习惯,不习惯的话跟我说,我帮你转回国内。】
宋知鹤:【德国很冷,你租的那间房很小,暖气也不够,我帮你换了一个酒店式公寓,价格合理,我已经给你租了四年,就在你学校旁边那条街,离学校很近。】
宋知鹤:【有空的话,在朋友圈里更新一点你的照片,你妈妈,很想知道你的近况。】
一看见宋知鹤的消息,星空的脸就冷了下去。她都躲到德国了,宋知鹤居然还能追过来。她现在在德国很开心,一点也不想知道国内的事。她的妈妈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了,她选择和初恋结婚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抛弃了自己和爸爸。
星空抽抽鼻子,萎靡的躺回床上。
妈妈要是真的在乎她的话,不会不告诉她就擅自和那个男人结了婚。
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在德国过的宁古塔日子,就忍不住的心酸想要掉眼泪。掉眼泪的情绪还没缓过来,视频打了进来。
她以为,又是宋知鹤打来烦她的。
于是,星空看也没看,黑着脸划开了,没好气的朝视频那边喊:“老是打电话干嘛,你烦不烦。”
视频那边是一张很熟悉的帅脸,帅脸静默了两秒,才说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