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星疏,更阑人静。一下一下的梆声在风惊幔听来就是满满的讽刺。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定睛确认了,怎么此处的官员如此恪尽职守的吗?不对不对,差事未能按时完成,简直就是怠惰因循蓄意拖沓!
前排两间正厅烛火惺忪,直熬得她仅存的一点耐心随偶尔攀上窗棂的人影晃一步掉一块。还晃。都说了不要晃了。风惊幔伏在房梁上揪了揪沉重的眼皮,还不散值莫不是要加一餐宵夜不成。那还不得把她气死。
眼不见为净。索性发发善心等一等这些怠工的家伙……
那个,回去睡觉不香吗,真叫了宵夜这么巧?更巧的是这味道还透着那么一点熟悉。馨香清雅,后调甘淳……这不就是那一砂锅山菌汤嘛。缘分呐……
不好。风惊幔未及做出反应,一个人影已浮在她面前正含笑望着她。没有杀气,甚至感觉不到一点阴气。风惊幔虽多了些许淡定但仍不敢有丝毫懈怠。悬于半空的人影如晶似珀,周身虚环着樱草色的光晕。尽管她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还是一眼便将其识出。那是一缕由精神力凝结而成的魂。
“我是来谢你的。我知道你认出我来了。”语气轻缓,声音虚浮中带着沙哑,与女子苍白的面色极衬,如瀑的长发流泻,隐入玄衣的暗色里边缘难觅。
认出还是难的,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前。此魂既这般肯定必然是带出了足够的特征让她一望便知。那就是了。光晕的樱草色还有继菌汤之后愈渐愈浓的花香都在凑近她的耳朵提醒,人家找上门来了。
谢……谢我?你看看,还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魂。“啊,呵呵,侥幸为之,要说那朵花是真难……”风惊幔瞬间闭严了嘴巴,敌友不明不好这么嘴欠的风惊幔。
“找……找……您找我就……没别的事啦?”
女子轻浅的一笑,恍若隔世般摄人心魄。风惊幔稍稍安心了些,不明来由的觉得这张脸有点似曾相识。
“你是我等了很久的人。是我自寻死路,因缘际会得你成全。噩梦是我以血的煞气最后施下的咒。因为等得太久,血都快滴尽了。”
血是不是真快滴尽了无从考证,照这么说那锅汤泼值了是肯定的。风惊幔深呼吸了两组顺便理了理头绪。看她这意思大概很愿意跟我聊一会儿。谢大可不必,只要不是讨债索命怎么都成。
“等了太久是多久呀?”风惊幔随口一问,她觉得宫城中噩梦现出最多十数日,这便称等得太久,想来寻死寻得确实挺急的。
“十九年。”对方回答得未加思索。
风惊幔只听喉中咕噜一声。十九年,即使投胎转世也都还没排到自己呢,不禁一时语塞。
说话间,樱草色悄然散开,人影被点点光斑渐渐吞食到几近透明。遗落的最末一句话在虚空的背景下显得无比清晰,“或许,你会有缘见到第二朵特别的星斐花。”
还有第二朵?您这是认真的吗?
精神力所凝的魂魄,现出时间大多不会过久,驻留人间的时日也极短。如此魂这般,懂得借物移魂之法又通幻像入梦之术,大抵云洲全境也没有几人可以做到吧。这等法力即便成魂也是可以做许多事情的,然则,做一个拥有肉身的生命体不是更好,奈何一门心思求死?
若如她所言,寻条死路来走皆要看天时地利外加人和,想必生而受制,死了反而可以做更多的事。
你我缘分一场,来日若得空闲待我化了亲抄的经文与你,也算成全个彻底。
经此一记造访本应困意全消,风惊幔却睡得难得安稳。许是破了胸中所积的疑惑之故。不过,她更愿意相信是横在屋顶时被酒熏的。本梦师心太小容下吃喝玩乐就不错了,那些个虚的实的还是乖乖洗洗睡吧。没事勿扰,有事也待我睡够了先。
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殷桑睡得正香,也懂得伴随剧烈摇晃的叫起声一旦打住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今早已是第二轮了,若再能让自己蒙混过关那就绝对不是他妹妹。
“停!”殷桑猛然起身,直伸出的右手刚刚好抵住一杯漾满了水纹的茶盏。
“师父一早便回祜城了!”殷檀将茶撂在一边,转回身气急败坏地继续道,“临行前叮嘱,想留下玩儿的随意。”
“那岂不是没有人陪师父他老人家回去了。那我还是接着睡吧。”倒身欲睡。
“两个。”殷檀话音刚落抬起一脚将他连人带被差点踹进墙里。
不肖的弟子那么多偏要追着自己的兄长教训也真是……腰部的巨痛也让他搞清楚了一件事:留下来的是两个。
一群倒霉又虚伪的衰人。
等等,别人跟回去也就算了,风惊幔绝对不会。不仅不会,即使师父没有发话她也会想尽办法赖在衍城的。
殷檀眼神有点放空,耐着性子又道:“我又没说她也跟回去了。人又不见了,不然你睡不睡死我会管你?”
“好歹不济我也是你哥诶。”殷桑的肺管子还没来得及疼,只听得楼下一通嘈杂。二人推窗望去,街上的行人神情惊慌奔走相告,好事者则纷纷向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两人对望了一眼顿时面色凝固。千万一定务必不要是风惊幔那家伙惹的事。瞧这阵仗定不是在谁家耍完了酒疯睡房梁那么好收场。
兵器局下设的造办处本属一处清水衙门,大清早就跑来这么多人陪自己闲聊叙话怕是门口的两尊小石狮子想都不敢想的事,索性被围观的百姓抱了骑了也就认了。镇宅辟邪表达的仅是寓意,指望它们能拦下什么那一定醉得不轻。
中门大开,可这么远的距离,若非一路高声哭喊着是来找人的想是连个鬼都瞧不见。
殷桑的拿手好戏自是不在话下。人群果然散开,殷桑殷檀两人磕绊中终于拥到了最前列,在众人悲从中来扼腕惋惜的目光注视下竟一时难以招架。
就,不至于。咱家孩子诚然生性顽劣,出的格也顶多就是……是在谁家耍完了酒疯睡房梁……也就这样吧。
殷檀一只手在面前划了几个来回,也没想明白眼睛和嘴巴究竟要捂哪一个。没眼看的是风惊幔仰面躺在房梁之上睡得惬意安然憨态可掬,惊讶的是一具面容惊悚死状惨烈的男尸刚刚好就位于她的正下方。细看之下不禁令人汗毛倒立,两人的睡姿竟似被人刻意摆布般惊人的一致。
“你们找的人是他?”说话之人身材英挺肤色古铜,深邃分明的轮廓被两弯长睫不经意间柔化,一双冰眸清冷而深陷,若暗夜幽泉般绵密醇厚的低嗓撩人心弦到无处遁逃。他指着地上的尸体轻声问道。
“七……七……”
忽见顾言迟在此出现固然心下一惊,殷檀还是用力捏痛了殷桑的手腕,打断他道:“我们找的是她。”另一只指向房梁的手臂举得如坠千斤般沉重。如果可以,殷檀更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俩货。一个比一个丢人。
顾言迟,犹来阁的千统大人。他还有一个名字,就是传说中的七师兄。
“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殷桑将眼风自顾言迟身上强行收回来后,顿了一顿,笑得有一点幸灾乐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