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天还没有大亮,天通寺里已挤满了香客。
人人都说天通寺很灵,天通寺的头炷香更是有求必应,于是人人都来抢头炷香。
然而,头炷香只有一柱。也就是说,成百上千赶来抢头炷香的香客,只有一人能遂愿。
按惯例,初一、十五才是吃斋礼佛的日子,初一、十五供的香也更为灵验。可一个月只能抢两柱头香,对于安京十数万的香客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于是,香客们索性每日都来抢头香,也不管神明得不得空理会,就只管抢香祭拜,求个心安理得。
天通寺的签也很灵,几乎每个香客都会在供香后求只签。求了签就要找人解签,天通寺的出家人整日双手合十,开口闭口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也不知是真怕泄露了天机,还是她们根本不懂解签,总之,她们是坚决不替任何人解签。
出家人不肯替人解签,自然有人抢着帮人解签,只是要小小收点“润口费”而已。一道签起数三文钱,有些香客听得舒心了,出手阔绰,三两银子给了也就给了。
解签的生意很好做,桌椅一摆,旗幡一扬,天通寺门口已有七八个算命摊子,摊子后面最少都有四五个人排队。
天色渐渐大亮,香客渐渐散了,算命摊子前也没人排队了,陆陆续续就有人收摊歇息了。渐渐的,天通寺门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算命摊子了。摊子两边坐着术士和香客。
术士身披黑白鹤氅,一头乌发用竹钗绾成道士髻,脸色红嫩白皙,明眸滴溜溜打转,脱俗中又有些狡黠。
术士对面的香客正襟危坐,灰色双眸如繁星浩瀚,黑履白靴,齐眉勒紫缎抹额,额前垂下两绺龙须。她伸出手,递给术士一张折起的纸柬。她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美中不足的是太过苍白,全无一点血色。
术士接过纸柬,展开,纸柬上没有字,只有一撇紫色粉末。她皱起眉头,指尖蹭了点粉末,远远地闻了闻,肃声道:“哪里来的五石散?”
“案子里的,”香客道,“能看出来历吗?”
“紫色是因与薰衣草一起研磨而致,此物叫寒天,最近在九寒天一带卖得特别火热。”术士折起纸柬,递还给香客,问,“哪个案子里的?”
香客微微一笑,道:“还有哪个案子能让大理寺将我放出来?”
“六臂猿。”术士眼珠子一滴溜,道,“听说他偷了朝廷机密,是不是传言中军器监新研制的火弩设计图?”
香客沉默不语,但术士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没想到军器监这帮人还真有两把刷子。”术士眼前一亮,又道,“你可亲眼见过火弩的样子?”
香客摇摇头,勾勾修长有力的手指,示意术士上前说话,待术士凑到近前,在她耳畔缓缓开口道:“我是昨晚趁乱逃出来的。”
术士双目圆瞪,旋即拍案而起,顾不上收拾摊子,转身,拔腿就跑。然而,跑没两步,就被一名宽肩细腰,身穿差服的佩刀女子拦住去路。
女子手抵刀柄,戒备道:“大理寺司捕西门佐追捕逃犯楚休言,还请涉案人员配合调查。”
“楚休言,”术士转过身,指着楚休言喝道,“果真碰到你准没好事!”
“配合调查而已,”楚休言安抚道,“又不是让你替我坐牢,别急眼啊!”
“你还想让我替你坐牢——”术士双手叉腰,气得是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