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忘记他了。那个在宫中低微得像是不存在的孩子。
直到如今,她看到道格拉斯真正的脸。
小索拉娜的手被母后拢在暖烘烘的手心中,看到一辆像是押运祭祀牲畜的牛车停在宫门前。
拉夫停了牛,把木笼上的大锁打开,从层叠的稻草中赶下来两个骨瘦嶙峋的孩子。
宫门外走动的人并不少,牛车开走了,剩下他们两个。他们穿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服饰,在汹涌的人群中就像是两棵无根的浮萍。
宫人姗姗来迟,上去解开了大孩子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小孩子双目覆盖白翳,紧紧地依偎在大孩子身边,原来是个盲人。大孩子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恢复视线的双目警惕地注视着面前陌生的一切。
侧位的庭苑,细水潺潺。索拉娜伸手指向他们:“母后,他们是谁?”
母后站在她身边,是那么温柔充满笑意的声音:“是远道而来的朋友。”
索拉娜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周身狼藉的他们被宫人带进门内。那时阿斯特也刚进宫不久,洗去血垢,惊为天人,索拉娜一直缠在他床边打转,是以今日被实在旁观不下去的母后带出来转换心情。
原本有着阿斯特珠玉在前的惊艳,索拉娜那段时间很少再被什么东西吸引视线。但是那位大孩子跟在侍仆身后,还没有那人一半宽,突然转过脸来,不偏不倚地、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索拉娜惊了一大跳,一直心不在焉的状态也猛地回神。大小孩已经转过拐角远去了,只剩下那凌厉的一眼停留在脑海中,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他究竟为什么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母后,他们从哪里来?”
“……切得。”
“阿斯特!阿斯特!你快看呀,我从自己花园里种出的郁金香!”索拉娜怀抱着一丛花朵匆匆跑过,大声叫道,“阿斯特!……唉,人呢!”
她跑累了,原地蹲在一边,听圣纳默宫里的人憋着笑出来说,阿斯特今天又不在。他的伤不是才刚好不久嘛,哪里能跑来跑去的啊?!
她说那让他代阿斯特收下那些花,侍从连连摆手:“公主殿下,您之前才送过来好些花呢,都要没有地方放了……”
索拉娜瞪着眼:“你们没有自己的花园么?”
侍从面露难色:“殿下,算了,真的算了。”
索拉娜贵为洛德朗王朝的四公主殿下,就这么被圣纳默宫的仆从“算了”。她百无聊赖地拖着花返回行宫,远远看到里头忙忙碌碌的人影,又觉得累了,就蹲在行宫外一处小平房檐下躲阴。
她低头随手摆弄了一下花叶,大颗明艳的顶花在她手中绽放出阳光的颜色。她有些委屈地想,这么漂亮的花,为什么阿斯特还是不喜欢?
“吱呀”一声,头顶的木窗突然开了。
索拉娜瞬间意识到危险临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被随之而来的一盆水泼了满头满身。
“……”
索拉娜跳起来,疯狂甩水。
闻了闻自己衣袖,传来一股浓郁呛鼻的药草味,她心下庆幸,还好不是什么恶心东西。
正侧着头拍耳朵的时候,看见那大孩子手里端着盆,惊异地盯着她。
“哎,是你!”索拉娜倒还记得他,颇有些自来熟,惊喜地道,“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原来你们住在这里啊。”
那孩子的神色变得很复杂,看也不看她,反手甩上了窗。
很快安静了下来,大孩子冷着脸处理完药水,想着接下来要帮妹妹敷药包扎,准备好了药品,一回头却不见了妹妹,吓得他魂飞魄散,一路从屋内循至门外,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前不久他才在檐下听到过:“这花是不是很香呀?它们也很漂亮。姐姐把它们送给你好不好?”
索拉娜蹲在门口,一手举着花束,另一手引着小孩的手要往花上摸,下一秒掌心中的温热蓦地被掠夺走了,索拉娜抬起头,看到那漂亮的人挡在她们中间,一双眼睛盯着她都要冒火了,拉过妹妹就要往屋里走。
索拉娜蹲在原地,一副流氓调调:“喂,你干嘛呀?我有哪里得罪你么,干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那人倒是不惧怕她,一回头,又是那样的眼神,似是不欲与她言语,只想让她快滚。妹妹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情绪,身体发起抖来。
大孩子把妹妹抱起来,头脸埋在颈窝里,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很快进到里屋去了。
索拉娜蹲着看。这屋子其实她想进就能进去,王宫内哪有什么地方是她不能涉足的?她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就决定去当这个坏人,但是忽听得不远处行宫有人唤她,听了半天,似是叫她回去换装参与晚宴。
索拉娜撇了撇嘴,把花随手插在院外的栅栏尖儿上:“花送你们啦,我下次再来。”喊完手上就晃悠系带溜达着走了。
屋内孩子将妹妹身上的伤口一一包扎好,将她平放在床头,这才蹑手蹑脚地开了一条门缝朝外看。看清那多事公主确实是走了,这才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后面几天,孩子每次开窗倒废水都提心吊胆,怕窗棂底下跳起个人。可是那位小公主没有再来过了。他渐渐地放下心来,一屋两人,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这日他站在院内晾衣,阳光分外好,照得他新愈的骨伤,浑身暖洋洋的。他仰头望了望天,微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