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都守在外围,一时赶不及,元珵便连忙伸手去挡,叫那人撞得一个趔趄。
那男子一身灰青粗麻直裰,瞧着大约四十来岁,肤白无须,力气却大,被元珵推开后,两个小厮方按住了他。
叫人按着,那人只得朝孟冬辞喊道:“贵人留步!”
孟冬辞回过身,示意小厮放开手。
元珵大约是怕他再冲上来,紧贴着孟冬辞将她护在身侧。
那男子双膝着地,重重叩首:“贵人心善,救那姑娘出了水火,不知能否发发慈悲,也救救我的女儿。”
孟冬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未置可否,只问:“瞧你这身打扮,像是个读书人?”
“贵人慧眼,草民姓周名池,是个久试不第的穷书生,现下替人冶铁为生,发妻早亡,留下一对双生女儿,如今早过了嫁人的年纪,但草民家中实在困苦,拿不出两份嫁妆,若再拖下去,怕也要沦落贱籍。”
那周池重重地磕了个头:“草民不要许多银两,只求两个女儿能有处容身之所。”
孟冬辞不为所动:“我收了这姑娘并非行善,而是觉得她合眼缘,如今你红口白牙叫我收人,可知皇家别院不是救济草棚,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我两个女儿都识得些字,伶俐乖巧,腿脚也勤快,”周池再磕头,“若贵人不嫌弃,草民晚些时候将画像送去,贵人瞧过,若合眼缘,便舍她们一口饭吃。”
闻言,一直立在旁边未曾言语的元珵忽地笑了一声:“连画像都备好了,这不是你头一遭卖女儿了罢,娘子,我看这人想给女儿寻条生路是假,想将女儿卖了换银子去赌才是真。”
孟冬辞闻言,偏头看向元珵:“怎么说?”
“娘子瞧他那双手,”元珵指着周池的手冷哼一声,“冶铁为生怎会有一双如此白净的手,那两手上的茧全生在指掌相交处,倒像是常年握骰盅磨出来的。”
孟冬辞听罢,揶揄道:“奇怪,知道骰盅怎么握也就罢了,殿下竟还晓得如何冶铁?”
元珵压低声音凑到孟冬辞耳边:“人困久了,便会将这世间能玩的都玩个遍,我曾自己炼金玩儿,把手磨出好些水疱,便猜冶铁也大差不差,方才是诈他话来着。”
孟冬辞:“……炼金……玩?”
元珵低声解释:“未搬出宫的时候曾在我住的那偏殿的床榻底下摸出个丝绢缝成的书册,上头连画带写的教人如何炼金,恰巧院子里摸出些金矿石并器具,孩子心性瞧什么都新鲜,便自个儿炼着玩了两回。”
恰巧?即便是大煜尚算开明的律法之下,能接触炼金的工匠也不过寥寥,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竟能如此轻易地接触到写着炼金之法的书册,孟冬辞目光落在元珵披着的斗篷上,半晌没有言语。
“可惜,”元珵叹了声气,“等我手上的水疱消了,想再寻那书册出来看的时候,那丝绢上的字竟凭空消失了。”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但此处不是细究此事的所在,因而孟冬辞收回思绪,复看向仍跪在地下的周池,问:“殿下可猜对了?你真是想用女儿换银子去赌?”
周池嗫喏道:“……实在是赌坊的人催得紧,说我要是没钱还,便将她俩送去窑子里换钱。”
“有趣儿了,听着倒显得你像个好爹爹似的,”孟冬辞闻言笑了一声,又问,“你要多少银两?”
“不多,”那周池眼底一亮,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黄纸举过头顶,“我欠赌坊十九两六钱三分,这是借契。”
元珵没接,却笑起来:“还有零有整,你倒是不贪。”
“殿下,我乏了,咱们回罢,”孟冬辞默了少顷,扯着元珵衣袖往马车旁走,转身踏上轿凳前睨了周池一眼,“申时前将画像送到别院西角门,若合眼缘,签了身契,我给你二十两。”
周池立马喜笑颜开地磕头:“谢贵人,谢殿下。”
坐进马车前,孟冬辞略抬高声音,又道:“一旦入了别院,便要改头换面抛却往事,此后不论生死,她们都与你再无干系。”
身后,周池高声应是。
马车上,孟冬辞摘下帷帽,靠在后头的软垫上阖眼养神,元珵伸手将帷帽拿远了些,问:“我瞧娘子似是不大高兴?”
“唏嘘罢了,”孟冬辞并未睁眼,声音懒懒的,“徐月娘宁肯游街没入贱籍,仍在为家里爹娘的日后打算,那周池却将亡妻留下的一双女儿换了银子只为还赌债,这街上的人,乍一瞧都生得差不多,但剖开皮囊,还真不知里头住着的是人是鬼。”
“所以娘子叫那小吏传话,可是想借此敲打上头管事的人?”
“我方才听那伙计的意思,府衙逼女子出嫁,不单是为了那三五贯的罚银,”孟冬辞轻叹一声,问,“你可知晓洪辽丁税年收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