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没多久,石镜里的司夜在管事的不断劝说下,最终同意了修改稿件。
“司夜,你很会写东西。你真的很好。”那个总管安慰她。
司夜本来起身要走,听闻此言,犹豫着回头,眼眶中已经挂上一层浅薄的泪珠。
“但这些都是写给别人的东西。真正到我自己需要写东西的时候,我才发现,根本无从下笔。写什么都没办法完全满意。”
她已经无数年,没有为自己写过东西。
她也已经无数年,没有为自己的感情而做出过什么。
就连最后一次与所爱之人相关的事,都没办法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
就连最后一次为所爱之人执笔,都要删掉那句情绪最浓烈的话。
不似飞蓬,却似浮萍。确有归所,心却漂泊。
就因为被世间轻视、抛弃,她连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权利都没有。无法去写自己真正想写的文字,无法去爱自己真正爱着的人。
“司夜,”总管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眼神终于变得柔软,心疼道,“找个机会,写点给自己的东西,赚钱归赚钱,但别迷失了自己。另外,世道如此,你的难处我理解。一场情,若是一定会无疾而终,但长痛不如短痛,早点醒过来。”
司夜一听这话,哇啦一下哭出来。总管给她递了帕子,但杯水车薪。
石镜之外,文落诗率先出手施法,灭掉了镜中的光影:“行了,再之后就是她嚎啕大哭,没什么可听的。别听了。”
长晓看出来文落诗的心情受到影响,收起石镜和木鸟,却没收结界。他揽住文落诗的腰,将她抱过去。明明眉目不动,却无形之中传递着安慰。
文落诗顾不上其它,迅速把头埋进长晓的颈间,仿佛这样能安心一些。她轻叹一口气:“司夜是比别人多在乎情爱了一些,但是,怎么会连去爱一个人,都变成一种奢求呢?”
长晓抚着文落诗的背,没开口。
“我在想,是不是松烟阁从一开始就错了,只不过没人意识到。”文落诗眼神中荡起层层浓雾,“看似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个活下去的途径,实则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剥夺了他们做自己的权利。连写东西都只是为了别人在写。”
长晓抚在文落诗背上的手一顿。许久,他下颌靠着文落诗的头顶,轻轻开了口:“松烟阁很好。错的是这个世道。”
文落诗身心一凛。
是啊,松烟阁在救人。救人又何错之有?
只要还处于这世间,就必须服从于这世间的规则。松烟阁是这世间的一部分,无法跳出世间而存在,就算再温暖、再严防死守,也无法摆脱世间的观念,无法逃离这扭曲的世道。
松烟阁尽力了,在这个混沌之中强行开辟出一处清幽。可这歇脚之处只是暂时。这里再费力,只要世间观念不改变,也终是无济于事。
司夜若是想不因道业而抬不起头,若是想光明正大做喜欢的事,若是想大大方方去爱一个人,光靠松烟阁的庇护,是做不到的。唯一的途径,是将这世上的鄙视链打破。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对抗的不是一个人、一件事,而是整个世界。意识到这一点很难,意识到后愿意做些什么,更难。
但文落诗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此时此刻,被长晓抱着,她觉得安心一些。
——毕竟,当年,他们两个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走到一起的。
世间有很多缘分和巧合,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起来,相依为命、同甘共苦,去携手共览世间风情万种,也携手去做一些志同道合的事。
有时候文落诗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最开始,她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大事”,口口声声说着只想考虑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赚她该赚的钱,过她简简单单的日子。
直到某天她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哄自己的借口。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在世间洪流中受苦而不做些什么,也无法任由周围的世界不断腐朽下去。她一直在回避那个心底里真正的想法,一直在想办法掩盖那个蠢蠢欲动、甚至想要心系天下的志向。
她没那么伟大,却也没那么渺小。
她或许还没有足够的胆量去真正迈出决定性的一步,或许真的不愿意,不想做出那么大的改变,却可以零零碎碎做点事。
“落诗,”长晓拍了拍她的背,“司夜估计快哭完了。”
文落诗惊醒,从长晓怀里钻出来。
“会好的。”文落诗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小声道。
“嗯,会好的。”长晓回应她。
与其说是在对话,倒不如说两人都在与自己说话。
“司夜的事情我去帮她,”文落诗抬起头,“我还想再等等,起码等到年底。如果到了年底,一切事情有了最终的说法,但阁主还不露面,那就不等了。”
“我没意见。”
在这件事上,两人的思维完全一致。他们都觉得这个阁主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有意结识。
“要不要和我回屋坐一会?”长晓看出文落诗心情不太好,上前安慰道。
“不必,我等司夜出来。”文落诗摇摇头,想到什么,又急忙道,“你快回去吧,我可不想让司夜看到我又和你纠缠不清。”
说完文落诗就后悔了。她这说的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