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把墙内侧的开关打开,满室重新明亮。
“猫怎么样了。”
铜锣烧被陈嘉言紧紧抱在怀里,两只前爪也被捏住了,看起来毛茸茸的一团。
它圆睁着眼睛看绿萝,俨然是把还在摇晃的藤蔓当成了猎物对待。
陈嘉言失笑:“偶尔抽风一次,真令人招架不住。”
屋里没有一丝风,他的脊背因为刚刚的失态而起伏,总精心打理的头发飞起几缕,眼镜也低就到了鼻尖上,领带松垮,似被人刻意弄乱。
景澄对此很能理解:“陈老师,猫就是这样的。”
陈嘉言面露无奈。
尔后,他教养良好地主动道:“现在有些晚了,我先带铜锣烧去公寓那边。今天打扰你了,景澄,实在不好意思。”
“嗯,学校见。”如傍晚一般,景澄和毛头毛脑的铜锣烧说道别。
门阖上时,仿佛有人在低低叹息,轻不可闻的遗憾。
景澄再次回到露台。
风把她包裹,楼下已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的影子。小区里的栾树遍是橙红黄绿,依稀能令人辨别出些许连绵的轮廓。
景澄往树的方向多看了会儿,不知为何,总觉得它周围不该只有寂静。
她很快抛开这种莫名的细小感受,指尖点到通话记录上。
“正在呼叫”只持续了数秒,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景澄。”
那端极其安静,贺明霁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要低。景澄眉梢微扬,也学着他,笑着小声地说:“哥哥,你要休息了?”
“嗯,马上。现在都要十一点了,不早睡的人长不高。”
“一八八就很高?”
“反正比菜地里的豆角高。”
景澄乐不可支:“哥哥,是不是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只在乎两样东西的长度。”
贺明霁被噎住了,声音变得有点儿远:“我可代表不了别的男人,你哥哥在乎的也不是这些。”
景澄绷住笑,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你妹妹在乎。”
“看来我要进步的还很多。”贺明霁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之前打电话时,听到了不小的动静,是你摔倒了吗?要不要让崔姨过来一趟。”
凉丝丝的晚风吹到脸上,景澄伸手,把一绺格外飘浮的鬓发拨到耳后,指尖贴来簌簌的声响,是贺明霁那天掌住她后颈、亲吻时替她戴上的耳链。
差点儿摔倒的是陈嘉言,他手忙脚乱,摸黑才把想跳上栏杆的铜锣烧给抓回来。
“我买了花,比陈嘉言早”、“我也有礼物给你”
——现在一回味,这是什么地表最强酿醋大师的发言。
景澄不想让贺明霁想太多,她和兄长有不同的尺子,目前她正尝试磨合,不让彼此因为尺度再起争端。因而景澄语气坦然地抚去今晚的意外:“是扫地机器人笨笨地撞上茶几了。我没事。”
默了几秒,贺明霁松了口气,声音带出点笑意来:“没事就好。晚安,妹妹。”
景澄笑眼弯弯:“知道知道,哥哥,晚安。”
她语调雀跃轻快,噙着那种她永远饱满洋溢无忧无虑的欢乐。
落进满室消毒水味道的急诊大厅里,“咚”的一声,漾开绵密如绸的涟漪。
李瑜不安地看着比医院灯光还惨白的贺明霁。
剧烈的胃痉挛几乎令贺明霁晕厥过去,李瑜当机立断,没把人送回夏园,而是开到最近医院的急诊科。
情绪性的胃痛带来放射至整个后背的痛苦,基本的检查之后,李瑜替贺明霁取来匹维溴铵和温水,沉默地看贺明霁接听完来自景澄的电话。
他默默地想,知音啊,你这通电话可不是对症的处方啊。
“今晚辛苦你了。”
电话挂断,贺明霁的脸上重新露出忍痛的神情,只能以手抵膝盖撑额头,躬身略缓解疼痛。
“我是您助理,应该的。”李瑜确信贺明霁年中的体检报告没有任何问题,他斟酌着道,“您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呢,京市那边的工作已经提前结束了,公司这儿目前没有很紧急的项目节点。急诊医生建议您最近都要注意休息、积极调节情绪,饮食上也要注意。如果有加重的情况,需要来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
贺明霁对自己的健康情况很清楚,今天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人说“怒急攻心”,但他的胃竟然比心脏脆弱,所以疼痛也用它来代偿。看到那段视频、看到那些不明所以的祝福赞美,再到听到景澄自若的声音——万箭穿心而过,箭簇却将胃搅成模糊的一片。
贺明霁很轻地吸了口气,指节幅度极小地擦过眼下,用力,反复压按。
“景澄以为我还在京市,这几天她估计有空都会回夏园。”
李瑜立刻道:“那我联系Ambre的经理,为您预定一周的套房。”
贺明霁直起上半身,说话的声音依然缓慢,却不再那么的沙哑:“不住酒店。我在仁济休息一段时间。”
仁济是宜泽最好的私立医院,贺明霁历年体检都在那完成。
“在医院的话确实更方便一些,仁济也有高端的私人病房。”李瑜的心放下稍许,把药和水杯都递给贺明霁。
“谢谢。”
贺明霁伸出手,平稳地接过。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他的手指呈现出一种更为清晰的冷感,整张脸也没什么血色,长睫底下是一片深重的影子。
贺明霁无法言说,看到视频的某个瞬间,他曾产生过暴烈的渴望,把景澄带回夏园,不让她再看外面的人一眼。
他也无法对天父发誓,那渴望只存在于一个瞬间。
理智消失的时候,心里的恶念成倍增长,他卑劣自私的心思和其余贺家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夏园的别墅很大,房间多而宽敞,从健身房到棋牌室,又或者是放映间,在景澄回来后,连地下室都逐渐添上了更精致用心的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