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乔峤回来,见白浔在左右手互搏,凑上前:“我陪你下一盘?”
“你棋艺太菜,起开!”
白浔左手白子,想象着换作叶然,面对眼前的局势,她会如何落子。
“我哪里菜了?”乔峤不服,“是因为你棋艺太高,衬托得我像只菜鸡。我可是在少年围棋大赛上得过奖的人。”
“我的棋艺并不高。”
白浔冥思苦想了一阵子,收起棋子。
正如当年她没法跟上叶然的思维一样,现在她也揣摩不出叶然可能会采用哪种策略。
搬到小县城后,学业以外,她们的时间多半用来跳舞和下棋。
叶然在围棋方面天赋异禀,这让叶衡大加赞赏。
“桐,咱们要好好培养这孩子,最大限度地挖掘她的潜能,让她凭借棋艺走出中国,面向世界。”
叶衡憧憬着叶然走向国际赛场,很长一段时间,都亲切地唤她“我的小棋手”。
两家聚在一起时,两位大人会共同规划两个孩子的未来,可是,离开白桐家,叶衡又会对她循循善诱。
“阿浔,你要好好努力,叶然一点就通,但你可以笨鸟先飞嘛。后天的比赛,你要是赢了叶然,我就送你一大盒巧克力。”
笨鸟?她心里硌应。
“我不喜欢下棋,我想专心跳舞。”她和叶衡商量,“我多拿几个舞蹈比赛的奖杯不也很好吗?”
“这不一样。”叶衡说,“舞蹈锻炼四肢,围棋需要脑力,是两码事。”
什么意思?嫌我脑子不好使?她生气了,勇敢地表达不满:“我讨厌下棋,叶然聪明,让她去拿奖好了,你喜欢围棋,你亲自去下好了......”
啪——
巴掌落在她脸上。
叶衡气呼呼地说:“叶然拿奖,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才是我的女儿!”
她怔住——刚才不是还说,我和叶然都是你的好宝贝吗?
那一瞬间,不到十岁的她隐约懂得,叶衡和白桐的关系,不只有和谐共存,还有阴暗竞争。
原来,人性竟是这样矛盾,真诚中包含虚伪,高尚里掺杂卑鄙,善良也储存着些许邪恶。
挨打的是她,涕泪涟涟的却是叶衡。
“阿浔,你要给妈妈争口气。”叶衡把她搂在怀里,“我不能样样都不如你白阿姨,你也不能样样都不如叶然。”
我没有样样都不如叶然!她想反驳,但看着叶衡凄凄惨惨的样子,又不忍心再给她添堵,便抱紧叶衡:“好吧,我会努力的。”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济于事,直到叶然郑重宣布不再下棋,她都没能在正式场合赢过她,一局都没有,真令人沮丧!
更让人沮丧的是,叶然竟然用黑白棋子给团团和圆圆做眼睛!
叶然说这是纪念,可在她眼里,分明是讽刺。
小团子的两颗眼珠子时刻提醒她,她失败了,她辜负了叶衡的期待,她不是一个好女儿。
自责久了,会生出怨念。她埋怨自己太差,有时候,也扭曲地埋怨叶然太优秀。正是因为有叶然的衬托,她才成了笨鸟,才令叶衡一次次失望。
“谦虚过度,就是骄傲!”乔峤认为白浔在凡尔赛,懒得继续这个话题,“你今天表白了吗?”
“表什么白?”
“叶然啊。”乔峤责怪,“你这人,一点都不老实!”又说,“我的洞察力一向强得可怕,你俩要是宿敌,我马上撞死在棉花上。”
“有这个想法,但没有付诸于实践。”白浔坦诚,“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纠葛要解决,再等等。”
她想,在前尘怨念梳理清楚前,一切躁动都是对爱意的亵渎,所以,在铸就荒唐的前一刻,她收了手。
“我不赞成这个观点。”乔峤说,“你不能等到一切都顺溜了再开启新征程,矛盾总是错综缠绕的,先确定关系,再慢慢梳理,免得错过了时机。”
“说明白点。”
白浔觉得,乔峤好像知道些什么。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
“看在咱俩是至交的份上,我才跟你掏心掏肺的,你得加倍感动。”乔峤神神秘秘地说,“据我超强的洞察力来看,粒粒对叶然的心思,极不单纯。”
这在白浔的预料中,她“嗯”一声,问:“还有呢?”
“还想听什么?”乔峤装作为难,“一边是我最喜欢的偶像,一边是我最亲爱的你,好难站队。”
“那你去找你的偶像蹭住好了。”
“哈哈哈......”乔峤笑了几声,骤然刹住,“当然是挺你啦,我不是个新喜厌旧的人。”她问白浔,“你决定回国,其实是因为叶然吧?”
放弃高薪和渐趋融入的生活,返回充满伤痛的故土,是需要勇气的。
帮白浔打包行李时,她劝导过她:“M给的待遇一般,你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回去可意味着从头再来,要建立新的人脉圈,要面对不同的市场环境,最重要的是,难免遇见故人,勾起伤心的往事,你真的准备好了?”
“走一步,看一步。”白浔忙活着,“我只知道,我想她了,我得离她近一些,要不然随时可能疯掉。”
“谁?你妈?”
乔峤想,至于吗?与其住在墓园附近,不如把相册摆在床头柜上。
她没有言明,是觉得不妥。每个人寄托哀思的方式不同,或许,在白浔心里,墓园就是比照片传达出更多思念,离别七年,她到了忍耐极限。
白浔当时笑而不语,乔峤便理解为默认。上回匆匆见面,她对叶然的兴趣仅限于她和粒粒很熟,今天才猛然发现,两人情非泛泛。
此刻白浔又笑而不语。乔峤知道,这一回,她说对了。
出国前,白浔删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抱着“此生不复相见”的念头,打算终老在异国他乡。
可去年,在V咖啡店,当宋焘口若悬河地给她介绍M,而她兴致索然地应付着,并盘算该如何告诉这个男人别打扰她写文章时,宋焘点开了M的页面,一张照片落入她眼眶。
“她是?”她凑近去看。
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照片中的人笑意盈盈,双眸射出两束小火苗,激得她心底的火山轰然爆发。
火浪滚滚,灼人肺腑。
“她是我们公司的顶级创意师......”宋焘又一顿口若悬河。
在他喝咖啡润桑的间隙,她给出答复:“我会加入M。我准备在10月31号正式办理入职,您这边方便吗?”
宋焘大概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谈妥,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方便,当然方便。”又问,“您认识叶然?”
“不认识。”她撒谎,“不过,她和我的一位朋友长得有点像。”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名牌加身,把自己装点得光彩夺目,还总是觉得缺少些什么。
物质的堆积,难以填充心灵的空虚。她在渴望一个人,一个让她爱恨交加的人,没有她,她的世界残缺不全。
因此,她毅然决然地前往机场,并且打定主意——即便被火浪烧灼得尸骨无存,也要奔向她,靠得无限近,共赴巫山,或者黄泉!
入职的那天,和其他人握完手,她心知叶然近在咫尺,想一把揽过她,给她一个拥抱,像以前那样,她们旁若无人地环抱住彼此,紧紧贴在一在。
可是,突如其来的痛苦冲散了她的喜悦,刹那间,她的心情跌落到谷底。
人总是背负着过往前行的。那些千辛万苦囚禁起来的怨恨,在没有讨到合理的说法前,终究无法心甘情愿地走向绞刑架。
拜伦在《春逝》中说:假如他日相逢,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那天,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此后,她戴上桀骜冷漠的面具,和叶然保持距离,装作素昧平生。
然而,僵持了半年,终归忍不住,又去招惹那束危险的火苗。
引火烧身,后果自负!去叶然的工作室挑衅前,她就完成了心理建设。
“有件事,我得跟你报备一下。”白浔说,“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跳脚,也别大呼小叫,大晚上的,咱别扰民。”
乔峤一听这话,感觉很严重,立刻收起笑脸:“怎么了?你说。”
“我跟叶然说,咱俩......”
这时,白浔才发觉难以启齿。
可她先前在叶然面前大放厥词的时候,为求效果逼真,语气相当骄傲。
乔峤见白浔反常地老脸一红,猜到不是好话,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大胆小浔子,你放了什么狗屁,还不从实招来?哀家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白浔长话短说。
乔峤眉头紧皱,随即哈哈大笑。
“你编什么谎不好,非要这么说?自作孽!”她操着一口戏腔问,“这个节骨眼上,姑娘这般造作,合适否?”
“不合适也晚了。”
“得尽快解释清楚。感情的事,最忌讳拖延和误会。”乔峤说着,闪过一个念头,惊呼,“不会吧!”
“什么不会?你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