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三人到达县城。
白浔把方可送到小区口:“今天我先不进去了,空手拜访老爷子,不合适。”
“嗨,咱们谁跟谁,不用讲究。”方可说着,瞥了一眼叶然,“好吧,你们先回家。”
叶然正在梦里大快朵颐,不时吧唧嘴。
白浔行到白桐的住处,打开车门,摇一摇熟睡的人:“醒醒。”
叫了几声,唤不醒,便去抱她。
叶然痩得离谱,就差在脑门上写“营养不良”“一碰就碎”,上次抱她,她就为她的健康担忧,此刻,看着憔悴的素颜,白浔想,赚那么多钱,不好好吃饭,作得慌!
她把叶然的手臂搭在她颈上,将人拦腰抱起。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眸。
叶然懵了,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脑海中闪过一个漂亮的女司机。她的心砰砰直跳。
莫非......
“我自己来!”叶然装作若无其事,下了车,“干嘛停在外面,直接开进地下车库呗。”又东张西望,“白女士呢?不提早站在小区外迎接人,一点都不热情。”
说话间,噔噔声从身后传来。
“白女士在买饮料。”白桐拎着一桶雪碧走出百货铺。
她左腿受过伤,走路时一瘸一拐,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裸色高跟鞋,妆容精致,眉开眼笑。
白浔以为,久别重逢时,她会哭,没想到,情绪平静得让人讶异。
白桐一如既往地爱漂亮,发髻盘得一丝不苟,项链、耳环、一对玉镯,时刻优雅得体。
白浔想,叶然继承了白桐的爱美,但她爱得浮云表面,只在重大场合才认真捯饬。
小时候,叶然也沉迷于各种裙子,每次陪叶然逛街,她都头大。
叶然穿上一身蓬蓬裙,伸出手,让她亲亲她的手背。
“快叫我‘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请让我为您戴上王冠。”她耐着性子陪她玩。
叶然对裙子爱不释手,可她们没有钱买下来,试完,还得放回原处。
舞蹈比赛后,白桐送了她一条蓬蓬裙,粉红色,蕾丝边,蝴蝶结,完美踩中了她的厌恶点。
但她不能言明。
叶衡教导过,收到礼物要说“谢谢”,而不是“我不喜欢”。
她想把裙子送给叶然。叶然一定爱死它了。
可叶衡说,这样做,是对叶然的挖苦。
“把战利品送给对手,你觉得对方心里会好受?”叶衡问。
她想了想,认为有道理。毕竟,比赛一结束,叶然就黑着脸跑开了,满脸写着“不高兴”“别烦我”。
胜利代表的意义越重大,就越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失败。
她灵机一动,把裙子剪碎,给两人最珍爱的布娃娃做了新衣服。有福同享。
可惜,叶然并不领情。
针扎破手掌,她疼得直皱眉,叶然却说:“活该!”
她生气了,好几天不搭理她。
叶然预测白桐想和白浔拥抱,急忙接过雪碧。但两人只是四目相对,一方淡淡微笑,一方无语凝噎。
“妈,回家聊。”叶然先行一步。
白浔和白桐并肩跟在后面。
还是那个小区。墙壁略显陈旧,当年鲜亮的翠色被孩子们画了涂鸦,墙皮翘起,地面落着一搓搓粉末。
穿梭在楼栋间,白浔百感交集。
美梦里,噩梦里,这座房子总在她心里。如今它不再熠熠生辉,破败又沧桑,却依然令她渴望。
房子没有缩小,是人长大了。
她记得她和叶然在楼梯间上蹿下跳的情景。两个作精,放着电梯不乘,偏要甩开腿爬得累死累活。
“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到18楼。”
不论是谁提出建议,另一方都会欣然加入。
18楼,近三百级台阶,刚开始还怀着竞争心理,爬着爬着,就变成了相互帮扶。
叶然脚步轻快,爬到前面,超越她两级,再转过身,伸出手。
她握住,一鼓作气赶上,又超过叶然两级,再转过身,伸出手。
就这样,她们竟然哼哧哼哧地坚持到了最后。
“谁赢?”
“双赢!”
她们异口同声,在楼道里喘着粗气,哈哈大笑,惹得白桐和叶衡直说“悄点声,不要打扰邻居”。
这个游戏,一直延续到小学毕业。
初中开始,“双赢”这个词就逐渐从她们的字典里消失了。
“第一个登上月球的是阿姆斯特朗。没有人会记得第二个。”叶衡说。
“我记得。”她反驳,“是奥尔德林。他只比阿姆斯特朗慢了19分钟。”
“你去问问身边的同学,还有谁记得?记住阿姆斯特朗的人多,还是奥尔德林的多?”
她果真去问了,六十多个同学,只有一人让她惊喜。
“他们要是同时出舱,就不存在这种争执了。”叶然一脸淡然,“两位宇航员压根不在乎先后,耿耿于怀的是我们,我们真是......吃得太饱,作业太少。”
她们心有灵犀地笑起来。
然而她知道,年级第一只有一个,并列的可能性太小,是叶然,就不可能是她,而叶衡期望是她。
白浔带来的礼物,包包、首饰、衣服,每一样都和白桐的心意。叶然简单直接,她昨晚往白桐的卡上转了一个月的工资。
白桐的房间里,墙壁上挂满她和叶衡的合影,相框有大有小。
床对面的约有一米宽,两人都穿着汉服,黛青描眉,朱砂点唇,凤冠步摇,姿态雍容华贵。
小时候,白浔以为,两人是情深义重的姐妹,后来才明白,她们只是不被时代认可,所以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各自生活的假象。
白桐一向优雅温柔,白浔只见她发过一次火。
中考后的暑假,有一天,两位家长在卧室里聊天,她和叶然在客厅看电影。看到一半,叶衡让她们去超市买些冰淇淋和蔬菜,还列了个单子。
这个理由很自然,但她心知有猫腻。
突然支走她们,即便去最近的超市,采购齐全单子上的物品,来回也得一个多小时,足够做一些别的事,更何况,叶衡还特意强调,不用着急回来。
出门后,她问叶然:“看出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你怕我们拿不动这么多东西?”叶然自作聪明,“咱们走着去,来的时候打车。”
“好。听你的。”
她想,在学业方面太出众,在另一些层面就会迟钝,上苍还是公平的。
那天,她走路磨磨唧唧,又在超市里左挑右拣,愣是拖延了两个小时。
叶然记挂着电影,言语催促行不通,便拽住她的手,像牛拉车一样。
“别挑了,搞快点!我着急看结局。”
那部电影的结局,她们终究没能一起看。
回来后,一出电梯,她们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动。
争吵声不绝于耳。白桐抱怨叶衡毁了她的一生,叶衡责怪白桐心术不正......
她和叶然面面相觑。
几秒后,叶然弯起嘴角。
她问:“你怎么这个反应?”
“你不也在笑吗?”叶然气定神闲地说,“她们早该打一架的。”
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激烈,她们开门进去,就见双方正在就地选择武器,幸存的家具屈指可数。
“她们像暴怒的狙击手一样,向深爱的人疯狂扫射,将子弹打进对方的躯体,享受着撕心裂肺的痛,也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爱。”
开始写故事后,她如此描述记忆里的场景。
三个人,白桐准备了十道菜。全部按照昨晚发在群里的菜单,大多是白浔点的,叶然对白桐没有要求。
“多吃点。”白桐不停地给白浔夹菜,“你现在的口味怎么这么重?我记得,你小时候一口辣都不吃。”
“口味是会变的。”白浔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反正潜移默化地就变了。”
她知道!且再清楚不过——
在每一个孤独难耐的时刻,她都买一包偏辣的零食,或者做一道的爆辣的菜,想象着某人跑来夺食,那人就坐在饭桌对面,与她一同进餐。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不要紧,假想她在,就在身旁,从未远离。
看着白桐和白浔热络,叶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潜移默化?她想到了一个人。
那天在酒吧,乔峤专挑辣的吃,泡椒鸡爪、香辣鸡翅......
她心里泛酸,便夹起一块土豆塞进嘴里。
“好烫!”叶然呼着气,赶紧喝一口水。
“你慢点,我们不跟你抢。”白桐对白浔说,“她现在一口辣都不沾,胃养得可娇嫩了,一吃辣就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