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劲风忽地吹进屋内,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升平指尖攥紧裙角,听着窗外梆子声自远及近,屋里月光碎成银箔。金镶玉的话像把锈刀剜开她十七年的戏本——那些被故意摔碎的茶盏、扯烂的锦衣珠链,原是她给自己筑的金笼子。
升平忽然伸手拨弄烛火,跳跃的火苗映得她瞳仁忽明忽暗,金玉镯子从腕间滑落。片刻她才缓缓开口,语气极轻,“十二岁那年,我故意摔碎了太傅送来的《内则》,看着满地瓷片,我母后松了好大一口气。”她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十七年的霜雪,“原来做个废物,远比做个聪明人更讨喜。”
更鼓第二次穿透雕花窗,月光已爬上屏风上的海棠花,升平歪着头笑意满满的看着金镶玉,眼里却空洞呆滞,金镶玉一顿,“这些年我做了不计其数的荒唐事,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她骤然逼近,发间珍珠步摇扫过金镶玉耳畔,“升平公主除了胡闹,什么都做不成。”
升平升平,被赋予太平寓意的公主却是最不太平的。
烛泪滴在案上凝成琥珀,她望着摇曳的烛火,声音却愈发清晰:“你知道吗,只有这样我父皇母后才能安心,因为他们对我说,女子无需懂政,我只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最后他们会为我找个好驸马嫁了就可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宠我,给我殊荣,那我便随了他们的愿,直到父皇年迈今年才立下太子,我便知这江山如落在我皇兄手里……”
“女子无需懂政,这八个字悬在宫墙内外千年,早成了锈迹斑斑的旧锁链。胭脂浸染的指尖,能圈点兵书韬略,凤钗摇曳的鬓边亦能藏着治国安邦的锋芒。
是金步摇压不住奏章的重量吗?
分明是千年史书落笔时,总在“女子”二字前,刻意藏了锋芒、收了力道!”
“皇权富贵于我升平如浮云,本宫想要的是这全天下的女子都受到该有的尊重与同等对待,真正得享升平...”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惊雀振翅,她转身,
“本宫便做这一代女帝,与你金镶玉共谋大业。”
云层彻底吞噬最后一丝月光时,升平公主的脚步声终于在客栈回廊尽头消失,金镶玉倚着斑驳的朱漆门扉,听着夜风中发出细碎呜咽,方才缓缓滑坐在冰凉的青砖上。
她伸手探入衣襟,摸出那支今早买的梅花簪,木质花瓣历经岁月摩挲,早已泛起温润的光泽,簪头的珍珠翠却依旧莹白,恰似那个雨夜,照在李素萍脸上的柔和月光。
“以你的江湖势力与能力,想要报仇方法很多,为什么选择和我联手?”升平公主冷冽的质问突然在耳畔响起,金镶玉垂眸轻笑,笑声里裹着些许自嘲,些许温柔。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口:
是那个身着蓝白长衫的瘦弱身影救了她,用单薄的肩膀将她背起,一路背她下山,
是那双覆盖着细细疤痕的手,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给她最大的宽纵与无尽的温柔,
“因为我如今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她对着虚空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簪子尖锐的尾端,“喊打喊杀的日子实在不适合我了。”
梆子声惊起更深漏。敫桂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推门而入时,正巧撞见云栖如夜枭般从外头翻进屋内。
瓷碗里上升着滚滚热气,云栖拱手站在一边压低声音:“李姑娘已经歇下,门窗都仔细查过了。不过自从升平公主来了以后,客栈周遭出现两波形迹可疑的人——
一波身着夜行衣,却带着大内侍卫独有的玄铁腰牌;另一波...”她顿了顿,眉间拧起川字纹,“瞧他们传递暗号的手法,八成是太子的眼线。”
金镶玉舀起一勺带着汤汁的馄饨,慢慢吹着热气,馄饨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她突然嗤笑一声,“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走狗,随他们去。”等到馄饨微凉,她送进口中慢嚼,看向身旁的敫桂英头也没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