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汐羽看着跑进跑出,热汗涔涔的店小二,默默捂住了脸。
一个伙计上前悄声道:“月姑娘,你这朋友胃口当真不错啊!”
“不,”风汐羽木然道:“我跟他不熟。——烦请给我来一只叫花鸡,一坛桂花酿,谢谢。”
伙计应了声跑出去了。
风汐羽眼疾手快地在贺玄的无影手下抢过一只烤鸭腿,“说回先前的话题。最重要的是,以你的缜密,不会来强的,在这个关头又要封禁南海。我想,最有可能的可能,”
她咽下嘴里的鸭肉,“是请君入瓮。”
贺玄没什么反应。
风汐羽慢条斯理道:“好巧不巧,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听说也是即将要渡第三道天劫,他的渡劫地又离你的地盘那么近,你说在那人渡劫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往南海引,是不是非常自然?”
贺玄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风汐羽擦干净自己的手,“不如何。只是此事会牵涉到我一个朋友,我无论如何都该问一句,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贺玄不答反问:“那你先说说,你打算拿你仇人的妻儿怎么办?”
风汐羽默了瞬,道:“现在是说你的事。”
贺玄道:“有何不同?”
风汐羽意味不明地一笑,移开了目光。
答不出来,似乎没有不同。无论是贺玄还是她,背负的血海深仇都太过沉重,这么多年,谁都不会忘。而正因相似,谁也不会,更不能劝谁放过谁。
贺玄哼道:“自身尚且难保,还有空操心别人?”
风汐羽却道:“不算完全的别人,他也做了你好几百年的朋友啊——”
“地师大人。”
贺玄看她,冷声道:“从来不是!”
“行吧,随便你。”
贺玄:“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风汐羽毫无过渡地挂上她寻常那种散漫的笑容,“我想说——早该想到的,”她摇摇头,眼含慨叹,“毕竟除了你,还有谁能拥有这种惊人的食量和速度。”
贺玄:“……”
“黑水,去报个戏班子吧,真的,凭你的实力,绝对能脱颖而出,一骑绝尘,以前真没发现你有这天赋,失敬。”
贺玄面无表情地吐出被啃得一干二净的骨头,没理。这时,伙计端着热腾腾的叫花鸡上来了,“来嘞!您吃好,酒在这。”
待雅间内只剩他们二人,贺玄道:“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风汐羽用筷子一把拍开对方迅速伸向她面前那盘叫花鸡的爪子,“你猜?”
贺玄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旁边的盘子,“碰上麻烦角色了?”
风汐羽慢慢用筷子把鸡肉的皮挑开,不跟他兜弯子:“如果我说这人也是个绝,你信么?”
贺玄一顿,少顷,道:“想不出别人。可能的,就只有那位传说中已死的‘白衣祸世’了。”
他又打量了面前人一眼,“你跟他打过?”
“打过,”风汐羽评价道:“真是我见过最怪异的绝。”
贺玄怀疑对方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但没有证据,于是并不回应,只道:“你竟没事?”
风汐羽:“那不是本尊,应该只有本尊的七成实力。”或者说,白无相本身就是个分身。说完她又奇怪地道:“为什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跟他打起来?”
贺玄放下一个空碗,“你本就经常找人打架,很奇怪吗?”
风汐羽觉得他在讽刺自己什么,但也没有证据。
“还有,”贺玄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阴,“这回别往我的地盘里扔垃圾!”
风汐羽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那么没有公德心过?”
“还装?”贺玄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之前,青鬼是你丢进南海里的吧,你什么意思,丢那种东西下来恶心我?”
风汐羽“哦”了声,漠然道:“那我庙里的供品为何总无故消失,你又是什么意思?”
贺玄:“你的路费每次都拖欠,我只好去提醒你,别忘了。”
风汐羽微笑,“不建议去提醒了,因为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不定时往里面投毒。”
贺玄呵笑道:“随意。”当然,如果这个时候的他知道不久的将来对方会往里面放什么东西的话,估计就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了。
此时桌上碗碟又空了,醉芳华也已经到了要打烊的时间,贺玄又出去了一趟,直到风汐羽慢悠悠地吃完叫花鸡,起身要离开时,才发现对方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登时啼笑皆非,“这怎么,吃不了还带兜着走的?”
贺玄看也不看她,“你管得着?”
“不管,”风汐羽好笑道:“惊叹罢了。”
出了醉芳华的门,风汐羽却突然顿住脚步,“我还没那么快动身。”
贺玄没看她:“怎么?”
她沉默须臾,只道:“有事。”
贺玄没追问,只一颔首,“知道了。”
风汐羽转身走出几步,贺玄在身后叫住她,她顿步侧首。
“悠着些,别太疯。”贺玄又补了句,“破阵的阵仗太大,会殃及到南海。”
风汐羽似乎是笑了下,没言声,走了。
*
无名山,某处深林中。
翠竹掩映后是一块无名冢,四时静默而立,唯有残月施舍的一点淡薄寒光照着孤影,聊胜于无。
风汐羽伸手拂去石碑上的翠叶,倒是没沾多少尘埃,旁边的杂草也没有疯长,一看就是有人时不时来打理过。
她把从酒楼里带出来的桂花酿放在碑前,站着没动,静了良久,才轻声说:“来上坟了,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赔你一坛酒,别嫌弃。”
自然无人应答,石碑同她一齐沉默着。
她又自顾自道:“嫌弃也没用,凑合着喝,我还欠了一堆债呢。”
“为什么梦里你每次出现,都只会说‘快走’这一句话?烦不烦啊?”风汐羽笑了一下,可惜笑意并未成形又极快地褪去了,“要我走哪儿去,躲起来做个窝囊废么?”
风汐羽哂道:“那你还不如直接叫我去死。”
话音刚落,头顶的竹叶簌簌作响,不知何处而来的山风压弯了竹杆,一片竹叶飞速擦过她脸颊,就像是有人不轻不重地抽了口无遮拦的逆徒一个耳刮子。
风汐羽微怔,摸了下自己的脸。此时风还未歇,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脱口而出道:“我就没错,我就不改,下次还敢!”
残月无声,夜凉如水,山风渐息,天地又归于沉寂。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新一轮的山风送来一场秋雨,从淅淅沥沥到大雨滂沱,她无动于衷。
风汐羽终于垂下头,不禁笑嘲了声。
……莫名其妙。
有病。
她猛一转身,再不停留,飞快地往山下走去。
一口气走到半山腰时,她似有所觉地抬眼往旁边那座山上一望——山顶的茅屋在暴风雨中几乎摇摇欲坠,一点暖黄的烛光在其间晕染开,明明如昔,似乎穿透了滂沱的雨幕照亮了隔山的不归人。
那里是雨龙山。
她脚步微顿,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前往那个方向迈了一步,很快又如梦方醒地止住,只默默地把那烛光一丝不漏地收进眼底。
……不能。
风汐羽揉了揉眉心,正要迈步,动作突然一顿——干……的?
她这才察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外袍上沾了些水,却没洇湿内里的衣衫。风汐羽一僵,缓缓抬起头。
——头顶三寸罩着一顶雨笠,替她挡住了倾盆而下的大雨,连嘈杂的雨声似乎也隔绝在外。
于是她眼里一时全是半空中的那个青衣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