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野低头看了看箱子里一支一支用旧报纸包好的红玫瑰,又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捕捉到一个坐在高脚椅子上剪着花枝的纤细身影。
他才发现原来今天的夕阳很不错,透过窗玻璃照进室内,给眼前的场景蒙上了一层油画一样的柔焦滤镜。
金色眼睛的年轻女人,身上还带着少女的青涩,看起来堪堪二十岁出头。她伏在台边包着玫瑰,看起来和门边箱子里的一样,一缕黑色的长卷发垂在胸前,发丝在夕阳下几乎发着金色的光。眉眼很立体,不像普通的日本女孩子,尤其是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的时候,他因为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怔了一下。
和他见过的所有的眼睛都不一样,不是指那是金色的,而是那是一双无比澄澈的眼睛,干净得找不出什么杂质。
试管里没有这么美的东西。
周围的花好像突然成了她的背景,在他的眼里一下子虚化。
他突然有些局促。
*
“请问需要点什么?”
浅野这才回过神来,“……小雏菊,白色百合,或许还有白色菊花的话,也请加一些。还要,一束粉色的郁金香。”
“……啊,这是要去?”
浅野心里苦笑,面上露出的却是一个平和的笑意。新年前夕订纯白花束的人,怎么看都会奇怪吧。
“唔……一个熟人的忌日。”
她原本一直继续包着手里的红玫瑰,听到这里停住了,神色有些抱歉。
浅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太想看到她眉头微微蹙起的样子,赶在她想说什么之前打断了她,“不,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花店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八音盒很轻的乐声。
她还是抱歉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微微提高了声音向店后面喊道。
“合子——有客人来。后面有白色菊花吗?”
原来她不是店主么?
“有——来了来了!”
真正的店主人抱着一大把花匆匆忙忙地从店后面走出来,好像被夕阳迷了眼似的停顿了一下,侧着头看向正在剪花枝的女孩,“喔——好美啊里奈,你不知道这场景像画一样呢。”
“什么?”
里奈。
浅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也很美。
“啊我拿得住,不用帮我——我说你啊,可惜你自己看不见,刚刚夕阳照在你身上,好漂亮。”
“好啦,客人还在这里呢。”
合子好像想要跟里奈再说话,突然意识到客人还在,放下花又急急忙忙朝浅野走来,“您好!我是这里的店主,您可以叫我久菜。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让我找找百合……”
“都要白色的吗?不如加点别的,你那位朋友看到会开心也说不定呢。”
里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剩下的红玫瑰全都整理好放进了门口的纸箱里,也凑过来看他的花,然后指了指另一边的一束花,“喏,就像我的那束一样,我也是要去看一个……不在了的朋友呢。”
浅野闻言不留痕迹地抬了抬眼。
他有些怕看到一张没有颜色的脸。
然而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痕迹,只是眼角微微地有些下垂,也许是张扬明艳的五官抵消了那些忧郁,也许是已经看淡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浅野仁志会喜欢看到什么花,只是选择去墓地绝对不会出错的花。浅野仁志生前对他这个儿子,也没有几分了解吧。
至于郁金香,是因为母亲的在唯一的照片里抱着一束粉色郁金香。浅野仁志没有提过母亲的墓地在哪里,关于母亲的忌日也得不到回答,他只好每次把花一起带到浅野仁志的墓碑前。
她指着的那束花也是以白色的花为基底,却穿插了一些浅色的大花蕙兰和粉梅拉,粉梅拉的花瓣层层叠叠,和素色的花在一起居然一点也不显得杂乱。
店主小声地拉了拉她,“什么时候过来给我打工?反正都帮我包红玫瑰了。”
“下辈子——”
浅野有些羡慕面前两个人之间轻松的氛围,他和任何人都有距离感,所有人于他而言都是疏离的,包括至亲的亲人。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温柔的女人,也只有温柔,他抓不住太多爱意。
店主最后在他的花束里加了几支香槟色玫瑰,明明是每年都会做的事情,拿着那束不一样的花,浅野郁明恍然觉得今年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走出店门的时候浅野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请等一等——”
那是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他感觉心跳停了一下。
“你忘记拿这支玫瑰了。”
乌发金眸的女孩追上来,递过一支红玫瑰。
“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再难过了,新的一年就要到啦……新年快乐。”
满街都是下班的上班族,穿着清一色的黑色正装,她的卡其色风衣在视线里挥之不去。
浅野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接过那支和手里的花束色调完全不一样的热烈的红玫瑰,最终也只吐出一个“新年快乐”。
她已经消失在门后,他抬头终于完整地看到了花店的名字。
Better late than n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