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跑回太庙。火势已差不多消下去,太庙却烧得面目全非。有人提着空桶,有人瘫在一旁,还有人忙乱着将太庙里的物什搬出来。伊一望,国君正跪在台阶下,长髯末端焦黑,在风中抖动。身旁有人道:
“上神一怒,乃有此祸!这正是降罪问责于我大昭啊!”
此言恰如火星迸进柴堆,立即引来一片悲声应和。
“连年征战,已是不支,这大火就是警告啊。”
“是啊,南边又有虫灾,不知要饿死几多人——”
有人哀叹道:“明日本是洛水祭,却在今日遭了大火。我看樟木几乎全烧毁成灰,可如何是好?”
这樟木是祭祀专用之木,由昭国南边庄县供奉。此木往往长百年乃成,数量稀少,树纹深紫,暗香涌动,用以其焚烟邀神。伊听到此处,也不免心中一动。
“天意如此,不可违命。这洛水祭恐怕也得取消啊!”
“国君!事到如今,不可不反思修整,向神请罪!”
昭公头埋得深,长髯贴在地上。他不动,也不言,一尊石像似的。
“请什么罪!”
伊一看,旁边大步走出一男子,他的脸硬得似铁。宣的父亲石林站出来,疾声道:
“国君有错在先,自然是要请罪于神!”
“不过一场火!先有王之粮,不也是被火烧?”
“魏雍,你少要欺瞒国君!”
魏雍只一冷笑,走到国君面前,跪下来。他大声道:
“此乃天灾,绝非人祸。洛水祭乃大祭,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取消的?再令人来收拾,准备明日的大祭。”
忽然,一人冲出太庙,舞着手,跛着足,跌撞摔下台阶:“不......不见了!”
魏雍抬头眯眼。那人连滚带爬起来。
“金乌皿......金乌皿不见了!”
伊见众人的脸忽地一下失了血色,齐刷刷回头,都木桩似的杵着。魏雍一步跨上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道:“你说什么不见了!”
那人脸色苍白,嗫嚅道:“金,金乌皿,盛放离火的金乌皿。”
魏雍松手,那人又一下背摔在地。
“守着金乌皿的四神兽呢?”
那人结结巴巴道:
“都,都倒地上了。”
他环顾四周,声音冷而硬:
“谁可见到这件金乌皿!”
无人答应。他一脚将礼器踢翻在地:
“好哇!大火一起,金乌皿就不见!那金乌皿连离火都不能烧毁,何惧此凡火!”
他猛一转身,大手一挥:
“搜!把城门都封上!”
四下忽地严肃地流动起来。伊犹豫着,还是按捺下心中那事,悄悄溜走。她跑回寝房,正行几人都在房中。她们见了伊进来,纷纷抬头。正行道:
“哟,肯回来了。”
伊看一圈,只不见蓂。她道:
“蓂没跟你们一起?”
正行道:“怎么,她没跟你一起?你一跑,她就跟着追去了。”她见伊转身要走,又大喊着:
“我们可是听了你的令,把祭器都收回去了——你不去查看下?到时候又少了一件,可别赖我!”
伊跨出门,恰这时蓂冲冲撞撞进来。她见了伊,“哎呀”叫一声。她头发湿了,脸却火红滚烫。蓂似乎想张口,可又闭上了,一双眼转上转下。伊道:
“你的脸怎这么烫?去喝点凉水。”
她刚拉着蓂跨出门,蓂便一转身,急忙贴近她耳边:
“阿姊!小烛被火烧伤了!”
“怎么伤的?”
“她从——太庙里跑出来!”
伊立定了。墙上扑簌簌落下几只鸟儿。她将蓂拉到墙角,道:“你看仔细了?”
蓂点点头。她又一哆嗦。
“你当时跑了,我就跟在后面喊你,可你没听见,”蓂说话时紧紧捂着胸,“我跟把你丢了,却看到小烛从太庙里出来。”
伊的心旋了一圈儿。
“她去干什么?”
“我叫了她一声,她没应,只往东边去。我见她衣服烧起来了,就跑过去,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跑起来,却摔倒了。我去扶,她却推开我,我这才看见她怀里落下一亮灿灿的圆东西。我问:‘你可见到伊了?’她却跳着跑走了。”
“那东西在哪儿?”
蓂敞开衣衫。“我带回来了。”
伊看见那东西,忽地抓住她的衣衫,并紧紧抱住她。蓂惊讶抬头:“阿姊?”
伊心中扑腾,她头晕目眩,身上汗涔涔。
“你没告诉其他人?”
“没有,我想着你或许在这儿,就直接回来了。”
“好,”伊飞快地想着,她道,“现在我们去找夫人。”
伊看见蓂张大了眼。然而她来不及多解释,将那金乌皿塞入自己怀中,拉上蓂,手搭上大门。恰这时,鸟儿忽又扑簌簌弹起,一溜烟往西边去了。锣鼓击打,脚步匆匆,接着是宫卫一声喝:
“宫中失窃,所有人勿擅自出入!”
伊关上门,猛地后退。大门推开,几个宫卫进来,散开站立,身上泛着铁的冷光。伊紧紧闭口,他们也不多言,为首之人喝一声,他们倏地往屋中去。正行大喊起来着:“什么人?搜我们的房干甚?”十几名女祝纷纷出来,面色惶恐,正行一甩头,叫道:“伊,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