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将花瓣扔出去,它们被车轮碾进土里。“可好梁妘没有来闹,小公子惊厥得厉害,她守在小公子身边,也没空来。”
“难怪夫人这么着急了。”
“夫人当然着急——只看小公子能不能挺过来了。”
宣倚着车厢,她微微叹气。“所以,就连一日的时间也不给我。”
前番昭军回来,她两个兄长一人失踪,一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三月十日于家中落了气。那夜她正守在家中,欲操办后事,宫中却突然传令,说是夫人令她随祭祀之伍前往昆吾,她跪拜在夫人榻下,几番恳请夫人另派他人,让她陪伴老父,安顿兄长。夫人几番动容,但仍未改变决定,只是派了人前往太史家中帮忙。于是登辞别了兄长尚未入土的灵柩,看父亲蹒跚走来为她送行,忽而始掉了泪,又转身匆匆登上马车。
伊想安慰她。“夫人不是给子肃许了宫里的职位么?”
“是啊,”宣慢慢道,“子肃不能再去军队了。”
她又转而问伊:
“蓂的伤好了么?”
“还早呢。至少也得养两个月。”
“我见她也没来送你。你总该告诉她一声的。”
“夫人匆匆赶着我们上路,哪儿有时间呢。”
“她要知道你悄悄走了,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
伊揉了揉鼻子。“不过两个月就回来了。”
她低头看地图。宣的目光扫过去。她道:
“你看了半天了。”
“你记得那日我对你说的梦?我看看这地图上有无这个地方。”
“那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伊指着兰山下的一个地方。“我那日去翻了旧书,恰看到一则记闻。说的是一个故事。”
“这故事说起来也是奇异。记的是一个巳国人本想去兰山求见忽灵人,那船顺着水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四周一片荒茫,并无人烟,这巳国人心惧,下船走到一山中,见到一洞穴,钻进去,出来时见四周仍是一片茫茫之景,但有两个小孩跑过来,看身上服饰像是蛮族。这巳国人说他迷了路,两小孩便领着他往家中走。这巳国人边走边发现景象渐渐变化,周围皆是漫山遍野的草与成群的牛羊,一片欣欣荣荣之景。家中人见了这巳国人甚是惊异,见他饥渴疲累,便宰羊相待。后来得知原因,家中人便将他带回洞穴处,说从此出去一直北上便可到兰山,并嘱咐勿要对外人言语此事。这巳国人出去后,一直北上果到了兰山,告诉忽灵人此事,他们只是笑而不答。后他又重返此山,再想找这洞穴,却再未找到。”
宣微微笑道:“这故事莫不是写在乌有书上?”
“哪儿!待回去了,我翻给你看。”伊看看地图,又道:“照这故事,这地方当是在兰山以南。”
“兰山......兰山......”宣自语着,她忽地道:“那伏老,真是从兰山来的忽灵人?”
伊摇摇头。她道:
“伏老一走,娼师也忽地不见了......”
宣忽道:“那日我还见过娼师。”
“哪日?”
宣顿了下,到:“十日。”
那正是宣的兄长落气那日。伊合上了地图。
“那日黄昏时分,娼师突然来访。”
“来访?”
“她是来见父亲的。他们去了偏屋,我不知他们谈论的详情。只是偶然路过,听见父亲正怒骂。之后娼师便走了。”
“他们怎的——”
马车忽然停住。伊的话也噎了回去。登起身探望,伊也望出去。一阵稀稀拉拉的哭声飘来,再向前看去,一队人身着缁衣,头戴黑布,正朝马车慢慢走来。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手持铜罄,吟诵声断断续续,也不成调子:
“如风如影,鸮号戚戚
世事舛难,人不足惜
生时多忧,死而方已。”
在他后面跟着八人,抬着一口黄白色的木棺,皆面朝黄土,默然而行。马车停至一旁为送葬的队伍让道。而从最后面窜出一个女子,她跌撞着冲到队伍中间,哭喊着:“让我也去吧!”被她撞到的人没有停下脚步,反手一推,那女子不及防备,趔趄着坐倒在道旁的土堆上,头发散开,凌乱贴在脸上。她看着队伍远去,只呜呜地哭着。
宣皱眉,而伊已经跳下了车。她走到女子面前。那女子也是一身丧服装扮,二十来岁的模样,面容苍白,泪水盈盈,清秀可怜。伊伸手去掺她,她却毫不理睬,两手各攥着一把黄土,捶着胸口,喉咙间呼呼哧哧。伊道:
“阿姐,快起来——你是受了什么委屈?”
那女子哽咽道:“你有所不知,那棺材里躺着的正是我的丈夫,我欲送葬,他那边的亲族却禁止我随同,我怎能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