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往前跑。那大蛇受着这甬道空间的限制,行步迟缓,愈发嘶嘶吐舌。皙跑到一处,又见左右各生出一甬道,他未及多想,跳入一旁道。这条甬道只一丈来高,他不得不弯腰。待走进一段,皙便听见甬道口处传来剧烈的沉钝撞击声,夹着金属落地的清脆声。皙忍住心慌回望,那大蛇果困在了甬道口,一只蛇头勉强钻进来,但庞大的身子却堵住了,难行半分。它暴怒,蛇尾打在地上,震得甬道顶上落下砂石。皙慌忙伏在地上,生怕坍塌下来。他定了定神,继续往里去。那大蛇像是疲累了,动静消下来。
愈往里走,甬道愈窄。皙已是精疲力尽,又背着公子源,走在这窄道中,磕磕碰碰,不一会儿便是头昏眼涨,腰背酸痛。见这甬道愈来愈窄,几要通不过,皙心中疑惧:“这道怕不是给人修的!又不见个头,难道又要返回去?”
他如此想着,脚下迟疑起来。因觉得身子忽地一沉,转而想起公子源还在背上,忙唤了两声:“公子,公子——”但未得答应。
“只顾着逃,都没想到公子是快死了的人,也不知受得住!”
皙又提高声音:“公子,你若还活着,答应我一声——”皙只觉得公子源的头似耷下来,靠在肩上,一动不动,心里急起来。
“好,好,可别白忙活了一阵!”
他想着,欲将公子源放下查看情况,却突然见前面亮着一点光。皙忙赶几步,他到了甬道尽头,抬起汗津津的眼,忽地猛退几步,贴壁不动。
停了许久,仍未听见什么动响。皙挪了两步,方眼去看,并未见到异物。他这才从甬道出来,四下打量着,慢步走下几层台阶,又愣愣地站住了。
这洞穴黑,静,如一颗未孵化的卵子。皙走了几步,只觉这地方极大而阔,遥遥不见尽头。他走到穴壁旁,伸手摸了摸,泥屑泥片簌簌落下。
“这地方,与那蛇坑好相似!”
生出这一念头的刹那,一个粗长的黑影在空中蜿蜒探过来。皙顿时大惊,猛地后退。
“怎想什么来什么!”
然而他退步时脚下一绊,踉跄几步,跌在地上。他放开公子源,翻身爬起,顶着一身冷汗,抽剑出鞘,迎向那黑影。
但那黑影却不动,也无一丝声响。皙壮起胆,将明珠迎向黑影,待看清后,他却笑起来。
“原来不过是一树枝!”
他又向前细看,只见这树枝粗硬无叶,弯曲向下,一直扎进地里。他忽觉有些奇异,举起明珠转了一圈,却猛见好几条黑影在后面模模糊糊。他心中警觉,缓步绕过去一看,忽地失声叫起:“好!好!”
只见这洞穴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贯穿满粗细几十条树根,盘折弯曲,扎进四壁与地上,如柱子一般撑着整个洞穴。皙走了几步,脚下又被一绊,他以为不过是裸露出的树根。低头看时,却几乎又跳起来:
“哪儿来的白骨!”
绊住他的是一截长长的腿骨,一头扎在地上,一头高高翘起。他蹲下去看,忽地心中一动,又往旁处看去,果不其然,周围地上好几处都露出白骨。他忽地觉得身上一冷,像有风吹似的。
而这时他忽地想起公子源。“竟忘了他了!”
他忙跑回原处。只见公子源身上血迹斑斑,头发稀疏,脸上被黑鼠啃得模糊。皙凝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忽而觉得浑身的血液乱涌,与五脏六腑搅在一处,碰撞、挤压、碾碎,从口鼻眼耳中射出,汩汩流淌。
那张脸!
他想着从那张脸上曾生出的喜怒悲哀万般感情,从那眼底向他抛出的失望鄙视轻蔑种种情绪,从那口中跳出的斥责利诱劝告无数话语,他低头看那张脸,道:
“你解脱了吧!”
他忽地一颤抖,又闭目咬牙。“我就道是这样!偏偏他们又非要作此无用之事。”
皙忍着去探鼻息,却被旁边跳起的一黑影咬住。他大叫挥手,那东西吱呀滚在公子源耳边,他按着伤口去看,原来是一只惊慌的黑鼠。不待他抽出剑,那东西就几下抽搐,然后不动了。皙看着它两只眼睛迸出来,肚子也破开,不知怎地,伸手过去,恰有两滴血滴在它头上。皙放低手,欲去抓,谁知那鼠竟动了动胡须,四肢又抽动起来。皙以为眼花,却见那鼠肚上的伤口愈合,鲜活跳起来,急速跑到走了。
“怎么——怎么?”
皙直以为是幻觉,又转身去看公子源,他将手按在公子肩上,突然听见一句:“水......”
他大惊,俯低身子,真真切切见到公子源动了动唇:“水......”
“怎么!都还活着?”皙猛抬头看四周,只见一片砂石尘土。而公子源又道了一句:“水......”
“我上哪儿弄水!”
然而公子源重复着:“水......水......”
他看着公子源的眼珠从血肉泥污中翻起,心中一震。
“好!我给你水!”
他抽出金剑,划破衣袖,鲜血缓缓流出,顺着小臂,一滴滴落在公子源衣袍上。皙将腿垫在公子源身下,左臂压在他唇上,血液从口角边淌下。他感到一阵刺痛——他在被吮吸,他在被啃食!畅快、痛苦、恨意杂糅一处,皙低头看公子源,他正紧紧咬住他的伤口,双目逐渐放大,眉毛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