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从前。
那时的李照还不是什么天子,亦并非什么起义领袖,不过是一个寒窗苦读十余年,可依旧次次落第,穷困潦倒,最后连一个白面馒头都买不起的穷书生。
他饿倒在自家的地里,于是她将人捡了回去,给了他一块饼子。
人活了,只是病得重,大夫说,那是他常年累月积下的毛病,伤及内里,须得好好调养。
可他总是不听话,每回吃药,都扭捏得紧,跟个小娃似的,贞元皇后便拿着哄娃的套路,骗他说:“你吃了这药,我便带你上街去,咱买点甜糕吃。”
那时他也是这般说的。
“姑娘拿我当孩子哄呢。”
贞元皇后说:“不若如此,那你就自己个儿乖乖的将药吃了。”
齐宣帝道:“我一废人,还吃药做什么,不如早早去了。”
李家并非豪族。
李照的父亲,也不过也平平无奇庄稼人,他平生最大的期盼,便是儿子能够高中,光耀门楣,可接连的失败,让其不堪打击,最终没了性命。
母亲早逝,人随父亲一道生活,是李父靠着做纸糊灯笼供他念书识字,可他却一次次叫人失望……
父亲走了。
连同他的期盼也带走了。
他卖了家中那点薄田,给人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自此开始浑浑噩噩度日,不知今夕何夕。
只想着到哪里没了,便是他的命。
如若未遇到贞元皇后,大抵他的一生便是如此,早早就结束了。
可命运便是这样,在你万念俱灰之时,又给了你新的方向。
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郎,用她那一双粗砺的手,在他穷途末路之际,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可他……到底没能为她将这一片天儿继续撑下去,叫她事事无忧。
齐宣帝握住贞元皇后的手,感慨道:“阿元跟我这一生,可是苦了你。”
贞元皇后却不这般想,她眉目温和,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回道:“与陛下相识的一生,是妾最幸福的一生。”
如若没有遇到李照,她的人生,大抵会同许多身边的女郎一样,到了年纪,由家中做主,许了个人家便嫁出去,生儿育女,了此一生。
她不识书,不通文墨,也走不出那高高的墙院,相夫教子,一辈子便围着灶台跟地里的活计打转,不知天地宽广。
齐宣帝道:“如果有来生,我想要再贪心一些,同阿元一起长大,然后……一起到白发苍苍。”
谁都清楚今日一切已是不可挽回,人在做着最后的交代,“我会等你的,阿元慢些来找我。”
他努力的伸出手去,想抚摸爱人的脸,可是已然做不到,最后只拉扯到贞元皇后的一缕碎发。
“阿元要好好的,要跟着瑞麟儿他们一起,要儿孙绕膝……”
贞元皇后是个坚韧果敢的人,从来不曾轻易流泪,可此刻还是哭了,她努力的憋着眼泪,依旧没有忍住,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到齐宣帝的脸上。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在他受不住,呕出血的时候,帮他擦掉嘴角的血污。
华阳公主跟太子跪坐在一旁,也是哭成了泪人儿。
两人说了许多许多,最后齐宣帝道:“罢了,既然他们那么等不及,就把人唤进来吧。”
……
李蕴如心越发的沉了,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的失去,她害怕,恐惧,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只能不要命的往宫禁方向跑,她想找到贞元皇后,想找到姐姐,阿兄……
有他们在,仿佛就有了主心骨。
秋日的风呼呼的拍打在她脸上,冰凉刺骨,是该疼的,可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好像五感尽失,只凭着本能在往前走。
近了。
再近了一些。
她看到了朱漆色的宫门,看到那青砖绿瓦的高高宫墙……
隔着这道宫门,与它截然相反的方向,是一条青山道。
萧萧肃肃,冷寂的山林间,两匹快马疾驰而过,掀起一阵风,尘土飞扬。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进入了上京的地界。
人困马乏,在一家茶寮前停下,方饮了一口茶水,便听耳边传来一阵感慨声,“哎,难得出了个看得见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老百姓的君主,就这么走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怕是又要难过咯!”
“你说谁走了?”
“齐宣帝驾崩了啊,兄弟,看你也是穿得人模人样的,消息咋比我还不灵,两日前,宣帝重病不治,在乾元宫逝去了。”
天仿佛就这一瞬间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