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雨察觉到,把困意上涌但死活不睁开眼的林朝云放进自己精心准备的红丝绒兔窝里,静立几秒,忽然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朝云好乖。”
林朝云:“……”
他默默收回视线,闭上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或许是失去神力和下凡后的经历让他心力交瘁,如此闭目养神了片刻,困意如潮水般浸-透意识,他只来得及盘算醒来后要好好想想这其中蹊跷,随后便头一垂,失去了意识。
……
长梦不断,来人面容被浓雾遮盖。
林朝云朦胧中只能察觉自己站在不周山,神佛破雪雾显出高大身影,洒下的阴影将他遮得完完全全,磕破皮的膝头隐隐作痛,帝释天垂眸居高临下俯视他,一字一字问:“你求什么?”
“……”
风雪太大,将开口说出的话搅碎在空气中,林朝云只能依稀察觉自己吞了口冰,浑身上下都冷得泛疼,可五指紧紧握着,掌心中物件咯得他心慌。
活佛没有听见他的诉求,于是有明王破雪而来,赤足金杖岿然不动,对风雪里摇晃的人递过去一盏灯笼。
“拿着。”
那打头的,蓝皮四头,面容狰狞的明王轻声说。
林朝云轻声道谢,纸灯笼过手便传递温度和气力,稍稍在他冰雪般的面上妆点几抹血色,片刻后,灯笼高举过头顶,他在明王愕然注视下冷然道:“求他活。”
释迦牟尼终于垂了眸,神情沉静,不怒自威:“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情根。”
“你知道以这个为抵,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反正我都要死了,”林朝云说,“有没有情,有那么重要吗?”
神佛哑然,漫天搓棉扯絮,无一人出声。
终于,帝释天打破沉寂,从缭绕云雾中抽出玉珏,叮当抛落在地。
“飞蛾扑火。”
画面一转,血海臭味扑鼻而来,红雾冲天,炽热更甚如今。
林朝云提刀安然静立,直直怔了半晌,才从刚刚冻人心肺的暴雪严寒中回神,抖腕甩去刀面流淌的鲜血。
这是大约三千年前,他把沈霖从血海带回来的场景。
虽然沈霖一头象征祥瑞的麒麟会沦落进血海很奇怪,但结合残缺不齐的记忆,林朝云没有太在意。
时间过去实在太久,如今即使是梦境他也只记得那天猩红的天幕,满地魔兽残骸,和暮行雨酣战时击碎的碎石从地狱漆黑的顶上掉落,血海在面前愤怒又无奈地怒号着,翻天覆地,浪涛滚滚。
而沈霖就站在血海边上,见到他来,露出笑容,迎了过去。
他同样上前一步,出剑挡住血海兜头洒下的浪头,把沈霖扯到了自己的身后,沉声问:“有哪里受伤没有?”
沈霖答没有,怕他不放心,张大双臂转了圈,笑得又肆意又张狂,转头冲波涛汹涌的血海做了个鬼脸,趴上他肩头,许久,等林朝云一剑破开血海迷障,站在漫天红雨中收剑垂眸,他才直起身,站在挚友清瘦的身影后面,抬手摸了摸林朝云染上银白的两鬓。
他问:“朝云,你现在开心吗?”
“你们都不会死啦。”
——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朝云缓缓睁开眼。
有人在轻轻用手指抚摸他的皮毛,轻柔而虔诚,沿着头顶滑落脊背,停顿在胸口,像是在感受他的呼吸。
是暮行雨。
林朝云掀起眼皮,对上一张笑容灿烂的俊脸。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动动身体躲开手指的触摸,趴在软枕上开始看对面播放的电视节目。
……眼下情况,出去是绝无可能,只能先呆在这,看之后情况。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下意识抬手往旁边摸——他思考时有把-玩物件的习惯,以前云宫书房四处都摆满可供摸索的珠子玉器,他随手便可抓到捏-弄——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抽回手。
有人从身侧凑近,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扑了满怀,须臾暮行雨的声音从头顶洒下,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还没见过看电视的兔子——你好聪明啊,朝云。”
林朝云背对着暮行雨趴得更低,在絮絮叨叨的夸奖中冷冷扯起嘴角。
我还能再把你踹进洞里,你想试试吗?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头顶话音骤然消弭,须臾指尖轻轻点在了眉心。
“就是太瘦了,得多补补。”
“朝云,晚饭……”
“朝云?”
意识渐渐模糊,林朝云还没反应过来为何今天会这么嗜睡,便已经闭眼坠入了梦河。
睡意席卷,朦胧不清之际,耳畔隐隐传来长风,他奋力想要睁眼,却只能从炫彩的光斑中窥见一袭月白色长衫。
龙头,鹿身,踏金光而来,一身裹挟逼人冰雪。
沈、霖……
他瞬间认出来人,蹙眉张了张嘴。
混沌的意识中残存的理智还是告诉他这两位之间有猫腻,但遑论他如何抵抗睡意,眼皮依旧越来越沉,一点点将他扯入迷蒙的梦境中,林朝云烦躁地用力蹬腿,正要用力咬破舌尖——
“不要回头。”
快要沉没在昏沉里的意识猛地一浮。
他轻轻张嘴,口腔间满是不周山冷冽的气息,刺-激咽喉一阵一阵紧缩,旋即便是一阵摧枯拉朽的呛咳。
一只手伸了过来,浸-透了冷汗,颤-抖着在他眉心耳后用力按下去,被逼退些许的睡意卷土重来。
林朝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说:“林朝云,别回头……”
“我爱你。”
砰!
再强悍的神志都支撑不住了,意识瞬间失去支撑,垂直重重跌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