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呢?
大脑在极致的昏沉和燥热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林朝云撑在门板上的手脱力砸下,落进满地玻璃碎里,霎时便鲜血淋漓。
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大脑,他轻轻地啊了一声,手上用力,撑着那片玻璃渣站了起来。
门外暮行雨快把门踹断了,即使他没有抵住门板,惊天动地的踹门声和震动也足以证明对方力道之大。
但林朝云没有搭理。
他站在原地,眼帘低阖,腰杆挺得笔直,想上前两步摁住不断颤-抖的门板,双膝却慢慢弯出弧度,最后咚地砸上两块碎玻璃片。
扑哧两声,碎片入肉,刹那间的剧痛让人难以发声,林朝云弓起背,用满是玻璃渣的手轻轻捂住嘴,在满口满鼻的血腥味中用力咬住了指节。
皮肉在口腔中炸开,而与此同时,那几乎要将身体撕成碎片的痛终于一点一点,随着皮肉汩汩流出的鲜血散去。
林朝云缓缓松开牙齿,别起垂落眼前的长发,仰起头强压着痛喊:“别踢了。”
令人心颤的踢门声戛然而止。
旋即,暮行雨的声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满屋的铁锈味里:“林朝云,开门。”
林朝云仰头望着钻进昏沉中的一线光亮,没有答应,而是压着门板问:“外面下雪了吗?”
锁头抖了两下,应该是暮行雨在用什么方式撬锁,好半晌,他才紧绷绷地回答林朝云:“下了。”
“下了,六月飞雪,明天你就能被研究所带走当小白鼠,”他的声音没出息地发-抖,再狠的话都像是在求人:“你想清楚,现在不让我进门,老子今天晚上就把你丢到雪地里埋了。”
林朝云歪着身体靠在一旁的沙发背上,声音嘶哑中少见地染上些许笑意:“你试试。”
暮行雨不回答了,一时间屋中只传来当啷哐当的撬锁声,以及几个小年轻慌里慌张的叫唤。
雪下得大了,寒意迟迟穿进屋内,林朝云打了个哆嗦,察觉自己手脚僵冷,抬起转动都变得有些困难,像是快彻底废了。
想到了先前那两次下半身残废的经历,他心中没来由涌起一抹慌乱,眼睫微颤,看着口中哈出白气中,模糊不堪的四周。
恍惚之中,天地颠倒。
林朝云在渐渐变大的落雪声中,听见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声音。
那人在喊他:“朝云。”
“林朝云。”
你、是、谁?
他梦呓般地问。
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里?
你是神明,还是人类?
那声音没有回答。
雪片似乎穿透屋顶落了下来,融化在林朝云纤长卷翘的睫毛上,又落进充血红肿的眼皮、唇部、还有鼻尖,传来一阵一阵的冰凉。
他被这星星点点的冷意惊醒了些,但还是昏沉,只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人在喊,还有人在叫,撕心裂肺,慌张至极。
好吵。
林朝云想。
他又转向了那虚幻,没有实体的男人那,唇-瓣微开,艰难地吐-出字词:“大虞……”
孩童的欢笑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的声音紧随其后。
他的语气无奈而带着笑意:“傻子,连这都已经不记得了么?”
林朝云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察觉,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所能接受的。
但男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开了声:“这是由你我创造的文明。”
“如果你愿意承认,也算是你我的孩子。”
叮!
心头有什么瞬间碎开,刹那万千思绪和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涌进破碎的心口,痛得林朝云痉挛地弯腰蜷缩,捂住胸口,低头猛地咳出一口血!
砰!
蜷缩在地上的人浑身一抖,旋即急促的脚步声裹着凌厉的冷风猛冲而至,弯腰一把将人整个抱起,裹进长款绒服里。
“……”
那无端无由的声音被风雪吹得粉碎,林朝云欲盖弥彰地抹去唇角血迹,从那混沌的大脑中拾起零星意识让自己回神,听见暮行雨正贴着耳根声音尖利地喊他。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杜华林和几个学生站在门外,没有拿手机录像,也没有惊恐,只是浑身轻颤着,杜教授鬓角的发似乎更白,那张面孔在模糊之中,似乎和记忆里某个故人重合。
是谁……
林朝云猛然暴起,用力抱住胸前的肩膀,嘶哑地咳嗽数声,眼底茫然,在心中自问。
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我每每想起,都是一阵心绞?
他茫然无措地僵在原地,许久才干涩地应了两声暮行雨的喊,偏头把脸埋进了衣襟里。
……甚至,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
暮行雨没看见他的神色,抱着人跑进卧室,放在床头,扭头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医药盒,一把扯开纱布。
门口那几个门神冲进来了,杜华林捧着跌打损伤心脏胃药跑在最前,到了卧室门口,对上嵌着碎玻璃膝头,脸色霎时白了一白,一迭声地招呼小姑娘去找队医。
林朝云把人喊住,面色唇-瓣惨白似雪,是个人看得都心惊肉跳,他自己倒是镇定自如,勾着杜华林的袖子把人扯到面前。
他斜靠着软枕,仰着面,要来了杜华林手机里存着的,项链骨片雕像的图。
然后捏着一根笔,一张纸,在面上极慢极慢地勾画起来。
羽绒服是暮行雨的,袖长肩宽,包住他大半手掌,遮住细碎伤口,牵制了手指,让他写得格外缓慢,过了几分钟干脆放下笔,指着其中一个极慢极慢地低声解释起来。
暮行雨单膝跪地拔出嵌进血肉中的玻璃片,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拿来纱布,边包扎边偏头去听两人的交谈,神色平静,眼底的阴郁极浓,半晌怕吓到对方似地,又猛地低下头去看膝头的伤口。
一条腿包扎完,林朝云和杜华林将雕像底座上的第一段话大致翻了出来。
那是一段记载。
林朝云勾着笔说:“这是骨片记载的故事发生之后,民众为神明雕刻的……似乎还有一座,但是在腐蚀和自然灾害中被破坏了。”
杜华林凑过去,依着林朝云的手指一一读过字句,慢慢地,注意力便从照片转到了布满细碎伤口的指尖。
他轻咳一声,表情略有些尴尬地说:“林……林先生。”
林朝云没什么力气,疲倦地陷进软枕中,不急不慢地嗯了一声。
杜华林挥挥手让几个学生带着研究出来的东西离开,等房门关上,微微俯下身问他:“六月飞雪,是不是和你有关?”
“……”
林朝云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