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年前,烛龙一族人丁凋零,钟山大火,百姓逃散,山神祠堂被人抛弃,堂前落叶野草横生。
过了约莫两百年,族中降生一位幼龙,携神明所赠之玉而来,睁眼时天地变色,一日之间晨昏颠倒昼夜更迭数次,须臾烛火自天幕落下,点燃山神已积灰百年的庙门。
熊熊大火中,孩童自母亲怀中爬出,手足并用,跃进火海,最后完好无损,全身而退,手中握山神法器,端坐于正中莲花座上,阖眸不语。
族人大喜,将其视作初代山神转世,请入山神庙,虔诚跪地而拜之,赐其名九阴,沿前人之神位。
又过一百年,烛九阴渐渐长大,丰神俊朗,聪明过人,持山神神格治理钟山,渐渐吸引更多居民重返此处定居,绵延香火。
林朝云,就是在这时,踏进了钟山。
早在百年前烛九阴降生时,他便若有感知,察觉钟山诞生了一只不明善恶,但有入三十三重天当职资格的烛龙,且手中生来的玉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因此抽空赶了过来,以观察他的心性是否能入高天成神。
那日大雪,冰晶将山路铺得银白,神明不惧严寒,只着一件素色单衣行于堆雪之中,青色短靴踩过积雪和松针堆积的长路,发出咔嚓脆响。
祂撑着把青色竹伞,二十四骨节节锋利,是以玄铁放于三味真火中锻造而成的本命魂器,动作间寒光流转,照亮伞下半张莹润面容。
待年轻的山神赶到,便见神明已站定,于风雪中抬眸,一一扫过面前乌泱泱众人。
彼时他还年轻,并不知晓面前这让族中长老神色大变弯腰叩拜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觉得面前人极冷,好似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又极美,如月下塘中娇-艳欲滴的莲花,让他只见一眼,便霎时倾心。
林朝云并没有发现这位年轻山神心中龃龉,见他迎上前,抖腕收了头顶青竹伞,拿白玉簪子挽起银发,又垂着眸子掩去伪装,淡淡地,朝来者行了一礼,说:“幸会。”
额前碎发被簪子拢到耳后,那张面容彻彻底底地露了出来,更是动人心魄,勾得几个族中少年两眼一翻,居然就此昏了过去。
年轻的山神亦不例外,烛九阴在刹那间听见自己沉寂多年的心脏,被那伞面扑簌簌砸下的雪团击中,发出了嘈杂而聒噪的声音。
扑通。
扑通。
扑通。
他红了耳根,上前一步接过了神明手里的伞,心念一动,又解下自己肩头火红狐裘,细细披在了对方单薄的肩头。
“……”林朝云撩起眼皮,霜白瞳眸中平静得无一丝波澜,声音清冽语气平淡,“我不怕冷。”
“我知道,殿下,”年轻的山神如是回答,“但这大雪落肩,濡湿了衣服,就不好了,不是么?”
……
后来百年,钟山山神便常和林朝云见面,有时是钟山某处,有时是三十三重天云宫之内,有时,则是这世间某个隐秘角落。
烛九阴像每一个陷入热恋的男孩那样,带着自己的心上人跑遍这世界上所有美景,吃遍佳肴,享尽逍遥,最后在钟山山顶,单膝跪地,向面前人递上以自己生来携带玉所做的玉镯。
他说:“我爱你。”
林朝云接过玉镯,轻轻套进面前人手腕中,瞳中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无波无澜,好似面前的人不过是在说寻常家话。
玉镯戴在烛九阴手上便有些窄了,林朝云于是慢慢旋下,以神力微微改造,重新推进去,这一次,严丝合缝。
做完这一切,他启唇:“很合适。”
“很适合你。”
说完,那高高在上的神祇摸了摸眼前男孩的发顶,拂袖离开。
那就是烛九阴对林朝云第一次的示爱。
此后数百年,他以各种形式向神明展示自己的热情,甚至曾撑着骨伞在钟山山顶吹奏那首最为著名的凤求凰,在那声声爱语中翩翩起舞,衣袂翻飞,扫过脚边积雪,扬起一片白尘。
高高在上,倨傲非常的山神,在那一刻却已然不在意周身洁净与否,随着纷纷扬扬的白尘一刻不停,自晨昏,跳到了暮晚。
无数人为其痴情感动,更有路过仙众将此事一遍一遍上报云宫,催着林朝云速来。
于是在山峦吞噬余晖的刹那,神明踏着最后一抹金光徐徐走来,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孤单一人。
他的身旁多了一位神。
那位十八层地狱下,血海之中诞生的魔物,天地间唯一能与创世神匹敌的神明。
暮、行、雨。
见到这雪雾之中俊美出奇的山神,他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林朝云的肩,调侃道:“呦,人家向你求婚呢。”
而林朝云,还穿着初入钟山时那一身素白单衣,闻言却蹙了蹙眉,开口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胡闹。”
也不知道骂的到底是那尊卑不分的邪神,还是胆大包天的烛龙。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烛九阴相信了后者。
于是在那一刻,他心底汹涌滚烫的爱意,刹那化为滔天盖地的贪欲。
……
“在那之后,你就很少来钟山了,像是刻意避开我一样,”在林朝云动用神力从他体内抽取法器的时候,烛九阴自那猛然涌来的回忆中挣脱,仰起脑袋狞笑着对林朝云说,“朝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伤心吗?”
伤心……么?
林朝云一瞬间被他这句话恍了心神,视线一花,随即耳边传来轻轻一声脆响:咔嚓!
他心头一凛,千思万绪尽数一清,下一秒指尖温热的触感突然一烫,一股漆黑火焰倏然自手背攀了上来!
“艹!”千钧一发之际暮行雨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扯开,伸手不管不顾地握住熊熊燃烧火焰下的手腕,口中极快地念出一段咒语,“破!”
哗!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手臂上火舌瞬间熄灭,露出烧得焦黑的皮肤,还有最顶端一个猩红的标志。
——和锁骨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