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伸手触了触药碗:“快来喝药,裴时与,药真的要凉了。”
裴时与突然庆幸自己前些日子没有放弃,他不再回避她的目光,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桌案旁,坐在她身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沈疏香微微倾身靠近他:“裴时与,这几个月来,你有想我么?”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最后一口药呛在了喉咙里,裴时与放下药碗不住咳嗽,脸涨得通红。
沈疏香假意气道:“你没看我给你写的信么?信里不是问过了么?干嘛反应这么大?哼,反正我也不是专程来看你的!”
话头一转,道出真正来意:“沈伯父出事,之前因为战事紧急,只能草草安葬,如今边境重新安定,我这次是代替沈以宁为沈伯父修整坟墓而来,等办妥了这件事,我就要回京城了,沈以宁月份越来越大,需要人照顾。”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终于止住咳嗽,脸上还带着狼狈红晕的裴时与:“等一会我就要出城了,所以,裴时与,你到底想不想我?”
裴时与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小厮已来回报:“沈姑娘,车马已经备好,可以出城了。”
沈疏香应声起身,走前又回头说道:“没关系,裴时与,过几天处理完事情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告诉我这个答案,也不迟!”
裴时与望着来去匆匆的沈疏香背影,发了好一会愣,直到阿肆端着浴盆进来,看到他脸上那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笑意,忍不住好奇问道:“大人您在笑什么?”
裴时与骤觉脸颊滚烫,扭头瞪了阿肆一眼,阿肆撇撇嘴,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寂静,裴时与走到浴盆旁,解开衣带,微一俯身,一股浓郁药香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他脱衣的手却猛然顿住。
这香味……怎么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皱起眉头,又仔细嗅了嗅,好像,闻起来有些发甜?
他想唤阿肆进来一问,可又想到那位行事古怪的神医,猜测或许是又换了药,便打消了念头。
这一夜,或许是终于见到想见之人,或许是那奇异药香,他睡得格外安稳,一夜无梦。
等第二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迎着刺目日光,他才恍然意识到早已错过每日雷打不动的针灸时辰。
神医今日……休息么?怎么无人来唤他?
他慢悠悠起身,穿好衣物,在桌边坐定,翻看了两页书,阿肆才端着今日的药进来,他一口喝完,熟悉的苦味在舌尖蔓延:这个药方并没有变……
他出声问立在一旁的阿肆:“阿肆,上次我说,让你把关于神医的话好好留着,晚上说给我听,你怎么当天就跑得不见人影,直到十日后才回来?”
阿肆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回道:“那次……嗯……实在是有点急事……耽搁了……”
“哦?急事,那现在呢?现在总该不急了吧?”
阿肆连连摇头:“不急,不急,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
“好,”裴时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那你现在,和我说说那位神医的事吧,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师承何方?为何行事如此不拘小节?”
“啊?”阿肆瞬间傻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合着裴大人在这儿等着他呢,可是沈姑娘说绝对不准透露她的身份,要不然他那天也不会直接跑路!
见阿肆眼神乱瞟,就是不说一个字,裴时与又换了一种问法:“你不愿说也行,那神医有没有换药这事……你总能说吧?”
这个问题似乎安全些,阿肆松了口气:“没有,绝对没有换药,她说现在的药方十分有效,对症得很,根本不需要换,让我们按方抓药,仔细煎煮就是。”
没有换药方?
裴时与突觉不安,昨日截然不同的药汤香气,今日莫名缺席的针灸,始终隐瞒神医消息的阿肆……这几件事在他脑中碰撞,他感觉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始终隔着一层薄纱,无法看清。
“没有换药方,那为什么昨晚的药汤香味不同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
阿肆大骇,怎会这样,沈姑娘昨晚刚走,今天就出事了?沈姑娘没教给他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说啊……
他着急不已,忍不住喃喃道:“难道真把那两种药材搞混了?这……这……沈姑娘走之前可是千叮万嘱,绝对不能弄错的……”
裴时与见他嘀嘀咕咕,一脸惊慌,觉着真相就在眼前,便故意沉下脸,假意威胁道:“阿肆,你要是再敢替那人隐瞒一句,我就……杀了他!”
“杀……杀……杀了她?”
阿肆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对,即便他是什么神医,对我有救命之恩,可他敢在我府中肆意打骂旁人,克扣你的饭食,还敢胁迫主上,行事鬼祟,藏头露尾……凭这些,我就一定要将他扭送官府,重重治罪,绝不姑息!”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阿肆是个憨直性子,彻底被裴时与这番治罪言论说懵了,豆大的泪珠顷刻滚了下来,委屈喊道:“大人,您不能这样啊!沈姑娘她……她一直都是为了您好啊!她没日没夜给您配药煎药,人都瘦了一圈,您怎么能……怎么能治她的罪呢?”
“沈姑娘?”
裴时与陡然起身,目光死死锁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阿肆,一字一顿重复道:“你说……说……神医……是……沈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