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下月初四尚有七八日时,狄玉仪忽被拉去城西市集方向。她问可是有什么新乐趣,樊月瑶只回:“姊姊到了便知。”
便安静跟着。一路过西门桥,入市集所在地,再往北走……方才拐弯,狄玉仪便猜出此行目的。行了一里路后,心中更是笃定。
又走两里,一行人果然来到马市。
城西马市每月开两次,月头、月末各五日。该月末的正在昨日开市,现下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狄玉仪被领着七拐八拐,绕过四下零散交易的人与马,来到一处带马厩的棚屋。
打眼便瞧见老吴头,他尚记得狄玉仪,“可算将您盼来了!”
“我说怎又被玉仪姊姊猜到。”樊月瑶一瞪老吴头,“原那马鞍是从你这买的?”
“从我这买怎地了?”老吴头也直眉瞪眼,鼻孔出气,“旁的哪有我家好?便是找遍南明,也再没有了!”
“就你会吹嘘。”樊月瑶撇嘴,问他:“江大哥呢?”
老吴头不同小鬼一般见识,转头喊道:“江子朋,来客了!”
一长髯男子随呼喊从棚屋后绕出,他蓄着长至肩胛的胡须,却至多二十六七,身形精瘦。并非狄玉仪想象中四十好几的魁梧壮汉。
瞧见客是何人,江子明殷勤减去几分,更显自若:“哟,给我带生意来了!”
老吴头“诶喂”声连连,指着狄玉仪,“她便是立秋那日的客人,同你讲过的——这可是我老吴头给你带来的生意!”
“你老吴头也真是不害臊,立秋都过去多久啦?”樊月瑶笑话他,“若非我带玉仪姊姊来,哪有你如今抢功劳的时候?”
“甭管谁带来的,连新客同你们一起,皆是我的贵人!”江子明站两人中间,双手大张、上下摆动,做惯了息事宁人的活,“咱去看马?”
转眼便至屋后马厩,樊月瑶当先进去。狄玉仪尚在犹豫,见她兴致正浓,却是不忍扫兴。
“便先挑一匹骑着,若不喜欢,大不了退了就是。”一路沉默的樊循之,开口便是替江子明做主。
江子明耳朵也尖得很,一听这话,再不当和事佬了,回头吹胡子瞪眼,“我这‘交易既成、概不退换’的规矩,让你上下嘴皮子一碰便给吃啦?”
“怎地,你对自家马匹如此没信心?”樊循之睨他一眼,“这般确信她会不喜?”
江子明呸道:“强词夺理!”
狄玉仪忙说:“江大哥放心,我若买了,自不会退。”
樊循之便知她会这样说。
“你瞧瞧人家多明事理?”江子明哪知他是为了试人反应,当即指指点点起来,“我到南明也才两年,已耳闻无数你这臭小子满嘴跑马的事迹。”
“说一件来听听?”樊循之洗耳恭候。
“‘这般难吃也好意思出来开店,不出三日,此店必倒。’,是不是你说的?”
“当你能说出什么花来。我可有说错?”
“人家那是家中女儿要远嫁,原就计划闭店。”江子明嘀咕,“指不定你这小子早便探听到消息。”
“故它闭店与我说过什么并不相干。”樊循之点头,盖棺定论。再对狄玉仪道:“虽说惯爱偏听谗言,他的马却皆是好马。未必就比你养在平康那匹要差。”
“总还算是说了句实在话。”江子明说,“我这马皆是从西丰来的,匹匹骏马,神勇无比!”
西丰来的……狄玉仪微一走神,解释道:“既是大家皆信得过的,我自不会担心此事。”
樊循之追问“那是担心什么?”,她却答不上来。他便哂笑道:“难道还怕骑了别的马,平康那匹会吃味不成?”
“你既应过樊月瑶一同跑马,便是今日不买,往后她再问,还是要来走一趟的。”只见她瞧见马市时、未曾立即转身,樊循之便料到“今日不买”这种事注定会是空想。
索性轻按她后背,半强迫地将人往里推,“倒不如早些选匹称心的去,省再跑来。况且只要上了马,管它什么担心,自然全都忘了。”
“吃味”之说虽不准确,却多少同狄玉仪的犹豫有些共通之处。
南明处处皆好,若再有一匹如意的新马,她恐是再不想回到平康……狄玉仪怕的,实则正是在某日将自己的马、也将平康的一切……将那些好的、坏的囫囵在一起,尽皆忘记。
然樊循之却要引诱她。
他话里眼里都在说:既然怕,那便全忘了。
狄玉仪苦笑道:“兄长回回都有这样的本事。”
直戳心窝,针针见血。
她没能抵住诱惑,顺着后背力道走进马厩。
不算宽敞的地方只十来匹马可供挑选。除最里那匹,余下每匹狄玉仪都看过摸过,想象过自己骑上它们的模样。
然看来看去也不如意,她最终仍是来到马厩深处。只经她看一眼便别过头的,是匹上好的乌孙马。它通身毛色棕黑、唯颅骨至吻部牵出一缕雪白。
同平康那匹何其相像。
这乌孙马若知狄玉仪想法,若能亲眼看一看平康那匹马,便会知晓,除去这小小一缕白色毛发,它们的品种、鬃毛及至马尾,实在皆无相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