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三层充斥着一股灰尘的气味,但几台大灯把整个现场照得灯火通明,甚至亮得有些刺眼,应呈眯了眯眼,才看清刘郁白在地上铺了几块垫板,正领着鉴证的工作人员在做勘查工作,陆薇薇先他们一步赶到现场,正和谢霖一块撩起角落隔间的门帘朝里看。
一见来人,谢霖脸上就带了些责备的意味:“你们俩过来干什么?不是让你们去医院了吗?”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一个说“我没事”,一个接“皮外伤”,都被他轻飘飘一个眼神堵回去了,这眼神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应呈身上,往上一抬,满是质问。应呈只好打了个哈哈:“医生说了,问题不大,不用住院。”
“……你就惯着他们吧。”
应呈一贯脸皮厚,双手插兜就溜达过来了:“怎么样,有收获吗?”
刘郁白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国粹,这才说:“这嫌疑人摆明了在耍我们呢。”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地上的灰,得有半厘米那么厚了,正常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形成这么厚的灰尘,拍电视剧故意造景倒是有可能。”
应呈蹲在他身边,往垫板底下一照,还真是。秦一乐跟在他后面探头看了一眼,这个位置的脚印格外混乱复杂,应该就是他们发生打斗的位置,他回头又看了看空旷大厅里堆积的垃圾,一种刺骨的恐惧感吞没了他,他甚至打了个寒颤:“你是说,整个负三层……都是布置出来的?”
刘郁白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谢霖站在门帘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问过那三个卖.淫.女,负三层以前是她们的宿舍,最多的时候住了五六十个女人。”
“住在这?”
“你别看这边被布置成废弃的样子,那边墙上其实还是能看到样板房留下的痕迹的,墙板上有很深的钉子孔,地上也有长期摆放家具留下的圆形印迹。”
“……是床架。”谢霖轻咳一声,往那边走了几步,指了指,“据年龄最大的戴丽丽交代,最初她们是被铁链锁在这里的,一人一个小隔间,只有一张床,没有门没有窗,房间正对着门帘的这个位置,于平伟就在这里监视她们。吃喝拉撒都在那个小隔间里,不能穿衣服也没有任何遮挡物,没有尊严,一犯错就会被拉过来关铁笼。做得好,够听话,才会慢慢有衣服穿,有被子盖,有门帘挡,甚至可以解开铁链,去外面接待更高级的顾客。”
秦一乐和顾宇哲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铁链!”
这就是于平伟的笼子上额外绑了一圈铁链的原因!
“……用铁链控制女人,最终被铁链锁住,扔进水里活活淹死,也算是报应了。”应呈挑眉,“这叫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谢霖一噎:“……这叫报复杀人谢谢。”
“还有,根据方慧文的描述,戴丽丽也佐证了,铁笼本来有两个,有一个丢了,跟铁笼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卖.淫.女,叫赵璐。”
应呈立刻道:“这个赵璐又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去核实过了。赵璐,女,二十三岁,从喀则村来兰城谋生的,喀则村是我们全国都榜上有名的极贫村,文化水平低,村民素质差,扶贫办亲批的烂泥扶不上墙。而且盛行童婚,十几岁的小女孩就被家里人强行一笔彩礼嫁出去,赵璐十二岁被她爸卖了一次,虽然经过当地妇联的努力被救出来,但是十六岁又被卖了一次,这次男方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妇联上门劝阻连工作人员他都打,更别说他买回来的老婆赵璐了,不过幸好恶人自有天收,这人婚后一年就车祸去世,赵璐得以前往兰城打工,第一份工作就是龙成洗浴中心的前台,她把所有的钱都寄回家给父母,要求只有一个,不许卖她妹妹,让她妹妹赵茜正常上学,她妹妹赵茜也是喀则村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大学生,念的法学。”
“这么详细?”
陆薇薇只好垂下眼:“因为这个赵茜我认识,而且我已经去见过她了,刚从她家回来。”
应呈顿住了,谢霖看了她一眼,便接着说:“我问过刘纪同,赵璐卖.淫留过案底,第一次只是教育,通知了家里人,他打电话的时候就是赵茜接的。赵茜这孩子性格早熟,身世也可怜,放下学业追到兰城来找赵璐,结果赵璐故意躲着没见,为了这事陆陆续续报了三次失踪,后来赵璐还给刘纪同打过电话,请他帮忙劝赵茜回家,她自己没脸,实在不想见她。刘纪同也说当时收尾行动的时候没在被抓的卖.淫.女里再见到赵璐,还以为……”
他轻咳一声,没再往下说。
“关于这个赵璐的事,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他摇了摇头:“这些卖.淫.女都被于平伟控制着,大家都猜到赵璐可能是被杀了,但是谁也不敢多问。不过戴丽丽还交代,绝大多数员工其实并不知道卖.淫的事,因为于平伟会有意识地把她们跟普通员工隔离开。但是当时这种隔间就不做卖.淫场所用了,而且之后很快就彻底弃用,至于年龄最小的林若更是连样板房都没见过。由此可见,这个于平伟控制失足妇女的手段也是在精进的。”
顾宇哲也点头:“对!给我们按摩的那两个大爷就什么都不知道。”
“弃用之后,这个负三层就被改造成了这样?”
刘郁白“嗯”了一声以示肯定:“那边的建筑垃圾多半就是卖.淫用的隔间拆解下来的,里面还有不少毛毯床单之类的东西,虽然时间很久了,但我还是要全部打包回去做检查,根本忙不过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应呈拍了拍他肩膀,说:“难为你了,不过我有个灵丹妙药能给你打鸡血。”
他“啊”了一声,就见什么闪亮亮的东西“啪”一下拍在了他额头上,待他回过神,整个负三层回荡着一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振聋发聩的尖叫。
顾宇哲震撼地看着那张小卡,也跟着发出一声惊叫:“老大,你不会花高价收的吧?”
他得意地摇了摇手指:“就这么个玩意,用得着我花钱收?”
“你这么喜欢?”傅璟瑜两手提着两个大纸袋,不明所以地站在楼梯口看着刘郁白。
他只好尴尬轻咳一声,改了口:“好吧,是你们傅哥抽到的。而且是只拆了一包就抽中了。”
刘郁白眼含热泪,站起来一声“老婆”就要往他那边冲,被应呈一把拎了回来:“喊什么呢,那是我老婆!”
他举着卡,果断地说:“我说的她,这是我卡兹老婆。你们知不知道我抽了多久……卡兹是最强近战,立绘完美,配音超绝,数值一骑绝尘,你看这双马尾,你看这卡面设计,还有跟塔雅的姐妹花剧情……”
“等等……你是说,你老婆是张纸片?”
刘郁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璟瑜:“请问你老婆是个男的跟我比有好到哪去吗?”
应呈沉默。
谢霖实在无力吐槽,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以后办案现场禁止谈恋爱,跟纸片人谈也不行。”
傅璟瑜刚想分咖啡,抬眼撞上谢霖,他更是大叹一口气,疲惫地说:“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顾宇哲几个人都已经乐开了。
——非酋遇上欧皇了。
这股浅薄的笑意足以冲淡深夜与袭警给人带来的寒冷,傅璟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滚烫的咖啡从纸袋里蒸腾出一股白雾,便举起两手的纸袋朝应呈挑眉示意:“你们有空喝吗?”
刘郁白的心情阴转大晴天,麻溜一个“有”就冲过去拿,应呈追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句“卡不能白拿”,便分了一袋过来,拿去给谢霖他们分,还不忘调侃道:“我就说你手气差吧。”
“……闭嘴吧你。好漂亮的杯子。”
“好拙劣的转移话题技术。”他说完“嘿嘿”一笑,又分到陆薇薇,见她脸色不好,便无声在她肩上一拍,发现她靠的地方正好就是电闸,扭头问,“嫌疑人就是从这关的电闸?”
顾宇哲站在刘郁白身边,手里捧着一杯粉色的热咖啡,摇了摇头:“我没亲眼看到。”
秦一乐走到足迹最混乱的那片区域,说:“我当时被打倒在这个位置,从这看不到电闸,那边拐角正好挡住了。”
“那你们怎么确认是他关的电闸?”
“有声音,‘咔哒’一声。”
秦一乐点了点头:“我也听到了。”
应呈双脚交叉,一手插着兜,一手握着咖啡杯往墙上软骨头似的一靠,朝杯子里吹了口气,这才说:“这个电闸的开关分得挺细的,不是老式的那种,只需要拨一个开关就可以了,这么多开关,那个嫌疑人是怎么只拨了一次就拨对的?”
“你来之前我已经试过了。”谢霖说着走过来,往上一指,“只有这个开关是橘色的,正巧就是总开关,那几个灰色的是子开关。但是我找电力工程的了解了一下,没有必要设计成这样,一般开关的颜色都是拿到哪个装哪个,或者全部装成一个颜色,这么特殊的安排,只有可能是东家装的时候特意要求的。”
顾宇哲忙道:“是一声!我记得崔友成下楼来拨电闸的时候也只拨了一次。”
应呈啜了口咖啡,挑眉道:“为了方便开关电闸特意给总开关换了个醒目的颜色?”
“目前来说,很有可能是。”
傅璟瑜分完了咖啡,把纸袋叠好塞进了裤兜,这才溜达了过来,冷不丁说:“这个开关排布也挺有意思的。”
“怎么说?”
“这个电闸看起来是整个洗浴中心的总控,正常来说,应该会有一个专门的控制室,安排人值班,通常还会把总监控和音乐台都放在这个控制室。但是你看,电闸,还有旁边的发电机,都处在一个开放空间里,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人负责控制,同时,橘色的总开关处在正中心,这些灰色的子开关围绕着总开关,呈现出一种……众星拱月的感觉?这说明布置这些的人,内心极度狂妄、自大,他认为自己对整个空间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所有的一切都要听他的安排。而且橘色应该是电路开关里最接近帝王色的,灰色则有一种普通、普遍、不起眼的意义,他本来可以选其他颜色,但却单独选择了这两种,这说明他渴望权利,权欲膨胀在心里却无法向外传达,只能投射在开关颜色这种小事上,充满了一种压抑的暗示,也就是说,他生活不顺,有一定的控制范围,但不大,他并不满足于现状,却只能缩在这个控制范围内发泄。”
“于平伟?”陆薇薇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影就是他,但随即又道,“等一下,从你的描述上来说,总开关的颜色都接近帝王色了,为什么还是生活不顺?”
傅璟瑜点了点头,先夸了一句“好问题”,这才说:“他的自信已经达到了自大的地步,在这种地方甚至不单独加盖一个控制室,那么在开关的颜色选择上应当更加随意,因为在他的概念里,这里是他的地盘,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掌握,根本没要注意这种小事。而电闸开关是一个很小的物件,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他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在这种细节里,恰恰说明了他并没有更大的权力。他有恐惧,烦躁的情绪,同时,也有很深的抵触和敌意。”
应呈总结道:“简单来讲,就是于平伟心里其实不服崔友成?”
他虽然暂时没有弄明白具体的案情,但还是点了点头:“从电闸的安排来看,是这样的。但你也知道,我并不专业,你们就当听我瞎猜。”
应呈心说你不专业谁专业,一边又说:“这么看来,这个电闸应该就是于平伟设置的,他知道哪个是总开关很正常,崔友成把整个负三层交给他打理,考虑到袭警的嫌疑人和崔友成都是只拨了一次就拨对了,可以侧面证明这三个人绝对有某种联系。”
“他们三个肯定有关系。”刘郁白一口把咖啡干了,指了指门帘后面的那个小隔间,“那里面还有人住过的痕迹。”
“住过?”顾宇哲打了个冷颤,“就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能住人?”
有鉴证的工作人员恰好扛着百宝箱掀起门帘走了出来,接过咖啡,有点疲惫地点了点头:“真有人住过,而且住得很……干净。”
“干净?”应呈讪笑两声,“通常你们用干净形容一个案发现场的话我都会觉得后背发凉。”
他意有所指地喝了一口咖啡,说:“我采集完了,东西还没拿走,你们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霖显然对现场的干净程度有所了解,伸手比了个请,应呈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的面积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沿着墙角堆满了钢筋水泥和榔头铁钳之类的东西,两个蓝色塑料大桶后面有一张生锈脱漆的床架,没有铺盖,只放了一卷摊开的睡袋,数字标尺还放在上面,床脚有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已经用物证袋装好了,谢霖戴上手套摸了摸睡袋,说:“薄的,又冷又硬。”
他们出任务需要蹲守的情况也不少,有时候需要在车上睡一两个月都是有的,之所以不用睡袋就是因为这东西还不如直接睡车里更舒服更方便,假如这个人仅仅只用这个薄睡袋就在这种环境里住了很久,再结合他以一敌二的身手,谢霖难以想象这个人有多强的忍耐能力和自控能力。
陆薇薇打开背包看了看,里面只有一点乱七八糟的糖果和矿泉水之类的东西,又从物证袋里把包掏出来拍照上网搜了一下,说:“容量很小,好像是常规款,很难调查源头。矿泉水就是普通的品牌矿泉水,糖果也是散装的那种类型,随便哪都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