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之前参与过治安办的扫黄卧底行动,还动手打过本案的死者于平伟,又跟本案的嫌疑人认识,不管从哪个角度让你先避嫌都是合情合理的。再说了……”谢霖看了应呈一眼,把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刑侦现在腹背受敌是个什么状态,本来你动手打人这件事刘纪同瞒报了,但是现在于平伟的尸体还在太平间躺着,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一旦被上面发现,别说我们,就连治安办都要受牵连,给你放几天假也是综合考虑。”
她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垂头像条可怜的丧家犬,低声道了句“对不起”,转身要走,刚走出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目光闪烁:“要是我没打他,后续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治安办不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于平伟,上下一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刑侦支队不会因为她的一时激愤而如履薄冰,随时担心领导问责,就连赵茜……或许她动手杀人也不会变得那么容易。
谢霖只是朝她柔和地笑了笑:“任何任务都以卧底的人身安全为先,当卧底没有规定一定要牺牲什么。抓一个皮条客而已,还不值得你付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应呈站在他身边,一手掏了掏耳朵,一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不羁模样:“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砸个啤酒瓶算轻的,你就算直接把他阉了也不叫事。既然要动手就后果最大化,小打小闹算什么,我是你直系领导,卧底的一切作为,都由领导来承担责任。”
他说着笑嘻嘻的,一手搭在谢霖肩上,活像两个鬼火黄毛,但谢霖没推他,反而点了点头:“不用给我们省事。”
陆薇薇咬住唇,垂眸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谢霖目送她回办公室,这才十分嫌弃地把人推开,皱着眉道:“看把我们刑侦的人委屈成什么样子了。让一个十项全能的优秀女刑警去治安办卧底扫黄,这巴掌都糊到你脸上了。”
应呈冷笑一声:“哪止区区一个陆薇薇,连我都被分配去治安办听老刘调遣了。在打脸这一点上,我们的白副局长还是挺一视同仁的。”
他沉下脸,说:“她的事,怎么办?”
“瞒着呗,还能怎么办?反正尸检报告上只会写外伤,谁打的?不知道啊。”
“毕竟人多嘴杂,万一被发现了……”轻则通报批评,往重了说,警察打人,而且被打的人很快就因为丧失反抗能力被其他人杀害,进去蹲几年都是完全合理的。
应呈咧嘴一笑,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挑眉道:“放心吧,上面有的是政策,我也有的是对策。”
“什么对策?”
“别管了。走吧,我们再去会会那个老东西。”
“崔友成?”谢霖一提他就苦下了脸,胃疼得很,“我们现有的证据还不足够拿下他吧?”
现在赵茜一力认下了于平伟的谋杀,跟他更是半点扯不上关系。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应呈垮着肩膀,站没站相,眼里却闪着自信的光,“嫖资。交给崔友成的钱是通过刷单洗白了的,但实际上这份钱只是一个门票,嫖资还需要另外付钱给卖.淫.女,于平伟再按比例从卖.淫.女手里抽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对吧?”
“对啊。”谢霖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思路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钱都洗得这么干净了,他直接从崔友成那边分不行吗?非要重复收费,硬生生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实打实的铁证。”
“这就是他的目的,把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你不是查到崔友成给他妈出过治疗费吗?但你记不记得,璟瑜说过,他们俩应该是表面兄弟,实际上于平伟不服崔友成很久了。那于平伟为什么要替崔友成做到这种地步呢?”
“不是威逼就是利诱。”
“如果是威逼的话,于平伟亲妈已经死了,自己也没老婆孩子,我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强迫他。要说利诱,于平伟确实赚得不少,但赚的只是组织卖.淫的钱,没有从流水上查到崔友成给他打过钱。所以,我个人倾向于他们两个是平等的。于平伟确实是个孝子,他一开始应该也是真心对待崔友成,但毕竟他妈还是没救活,而且组织卖.淫控制这些女人给了他极大的权欲满足感,他慢慢膨胀生了反骨也很正常。但他们两个能保持这种表面上的平衡,应该是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所以,于平伟手里一定有东西,而且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拿到的东西。”
谢霖福至心灵:“手机!于平伟的手机!”
应呈点了点头:“于平伟被陆薇薇砸是突发情况,当时手机一定还在他身上。”
“但是我们在水库里没有打捞到手机,而且赵茜也没提到手机。她一个人不可能完成整个杀人抛尸的过程,协助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齐超,那么,于平伟的手机就很有可能是被齐超拿走了。”
说话间到了另一间审讯室门口,谢霖已经完全明白了应呈的怀疑和针对崔友成的方案,他径直推门进去,里面的高分贝哀嚎戛然而止,他赶在对方开口前先道:“咦?崔老板还在呢?”
崔友成懵住了,“啊”了一声。
他立刻尴尬一笑:“真不好意思崔老板,可能是手下人弄错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可以走了?”
应呈从他身后走进来,在审讯的位置上坐下了:“对,反正杀于平伟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他这会反而不急着走了,赖在椅子上问:“谁?”
“这……就有点不太方便了。”
崔友成好像完全不在乎被“莫名其妙”关押在这一整晚的事,反而相当热络地腆起了脸:“你看,怎么说老于也是我兄弟不是?他死了我怎么能不给他个交代呢?对了,他的尸体我能领走吗?我还得给他安排下葬的事呢。”
应呈一幅认真思考的模样,最后才点了点头:“可以。你等会顺便去法医那边办个手续吧。”
他垂头擦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老于也是个老实人,他从小穷惯了,他妈又差点因为没钱付医药费活活病死,谁想到一步错,居然走上了这条路。现在人也让别人害死了,可怜呐。”
谢霖想起那个瘦瘦小小的赵茜,再想起情难自控的陆薇薇,垂下眼几乎要演不下去了。但应呈却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是啊,人要遵纪守法才能长命百岁,不干净的黑钱赚了是要折寿的,你说呢崔老板?”
他顿了一下,往后一靠,脸上的惺惺作态尽数退去,只剩一种胜利者的高傲:“应队长的意思嘛,我懂的。我也是实在无辜,谁知道都是兄弟,老于背后给我来了这么一手呢?你说他干这些事,自己犯法也就算了,还脏了我的地方,连累我被治安办那边查封了好几天。不过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还请应大队长放心,我回去了一定整改,好好做人,只赚良心钱。”
应呈不甘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顿了片刻才道:“崔老板想得通就好,看来我们以后可能还会再打交道,希望到时候崔老板还能这么……自信。”
谢霖马上拿手肘捅了他一下,紧接着又赔上笑脸:“不好意思,我送你出去吧。”
“我清清白白的,当然没什么好怕的。”他说着站起身,跟谢霖握了握手,这才向应呈道,“应队长,下次来我店里给你们员工折扣。对了,那两位小警官,就是被那个歹徒给打伤了的那两位,毕竟是在我店里出的事,我也怪过意不去的,让他们俩来找我,我给他们退款,当我请他们的。”
说着,他突然咧嘴笑起来:“记得给个好评就行,当帮我刷单了。”
谢霖脸上的笑容终于龟裂,轻咳一声,冷声道:“不用了。”
他脸上更显恶劣与暧昧的暗示:“那……不好评也行,我给点赔偿应该的,那两个小警官也被打得不轻,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说不定就交代在那了。”
“我说了不用了!”谢霖失控般陡然提高了嗓音,甚至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大有把他“请”出去的架势。
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不肯走,甚至还腾出手来给自己点了根烟,甩开手说:“谢副队别火气这么大嘛,我也是一片好心。”
应呈抓住了最佳的时机,突然开口:“手机。”
他茫然地“啊”了一声。
只见应呈端坐在黑暗的角落里,阴影使他脸上的怒气氤氲成一片鬼魅,冷声道:“于平伟的手机,你知道在哪吗?”
他顿了一下,朝谢霖脸上吐了口烟,谢霖肺不好,立刻咳嗽起来,他这才说:“不知道啊,他不是被人抛水里了吗?那大概手机也在水里吧。”
“现在警方的技术是很先进的,哪怕泡了水,只要有机器在,甚至机器不在了,只剩下用户名和IP,我们一样可以恢复数据。”
崔友成一幅矫揉造作的痴呆模样,夸张地点了点头:“那……没有上传过的纯音频或者文件,没有手机就恢复不了了吧?”
——于平伟手里的东西是一段音频或者文件!
应呈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有备份呢?”
“老于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不太习惯放备份。”崔友成说着,笑着摆了摆手,“那我就先走了?不用送了,你们先忙,下次一定来我店里,记得找我给你们打折。”
见他走远,谢霖终于松了口气,演得他有好几次都差点接不住,说:“真让他就这么走了?”
“没办法,我们又没证据。而且很明显……”
谢霖很自然地接话道:“确实是有这么一部手机。最重要的是,这部手机肯定已经落到他手里,甚至已经被销毁了。”
应呈长长叹了口气,疲惫感一口气涌了上来:“……这才是于平伟被杀的真正原因。”
只不过,杀人的凶器,是那个无辜又可怜的赵茜。
“接下来怎么办?”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小吕他们该撒的都撒出去了,他打了个哈欠,拉着谢霖拐进值班室,扯了床薄被蒙头就往他身上扔:“怎么办?睡觉!一天一夜了,真想猝死啊。”
见他也“咚”一声砸在简陋的钢丝床上,谢霖也放心躺下,被窝跟有魔力似的,一沾上就浑身无力。他正迷迷糊糊的,还不忘调个三个小时的闹钟,刚调完又突然瞪大了眼睛:“等一下,秦一乐和顾宇哲呢?”
“……我们眯一会再去替他们俩。”
“哦……”他上下眼皮子打架,又嘀嘀咕咕地说,“那陆薇薇呢?”
应呈困得睁不开眼:“你睡醒了去找白丽雅打个小报告,就说她把于平伟砸了。”
“嗯……嗯?”谢霖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你困懵了吗?”
他翻了个身,怒气冲冲地说:“知不知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釜底抽薪啊。”
“什么跟什么?说清楚再睡!”话说一半他还睡不睡了!
“……闭嘴,睡觉!”
还没睡着就开始撒起床气了,谢霖一边心道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一边老实躺下,结果头一沾到枕头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