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沈听月很勉强地笑起来,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你爹已经上奏请命点兵了,援军很快就会到的,嗯?”
小姑娘太年幼,又太信任母亲,于是信以为真,认真地问母亲:“援军要何时开拔?”
沈听月笑了一下,“朝堂的事情,娘亲一介妇人,又如何能知呢?”她不露痕迹地岔开话头,“饿了吗?吃块点心吧。”
景云歌点点头,从母亲手里接过点心。
沈听月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她长久地注视着女儿,眼圈慢慢红了。
陪着景云歌吃完点心,沈听月拎起空食盒推门出去。一直等在外头的景之行立刻迎上前,低声道:“小歌儿还哭吗?”
沈听月摇头,“已经暂时哄住了。只是……”她担忧地抬头看着丈夫,“君上,此事瞒得住一时,瞒不过一世,凌家一直压着援北的奏折,这样拖下去,庆国公父子定然撑不住的。”
景之行蹙眉,“我又何尝不知!凌氏能如此嚣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陛下近年重文轻武,才任由凌氏踩着苍氏做大……庆国公府倒了,下一个就是咱们景氏。”
他颇为伤神地揉着眉心,沉沉道:“小歌儿的婚事拖不得了。”
……
也许是两家通了气儿,几天后,凌沧时往荣国公府递了名刺,约景云歌去城郊踏青。
景云歌不太情愿,借口苦夏不愿出门。
说来很奇怪。小时候,她很喜欢凌沧时,觉得他性格沉稳、知书达理,比那个整天欺负她的苍定野强百倍。
于是她想尽一切办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天真、那么幼稚,免得凌沧时看轻她。
如今她真的能与凌沧时并肩了,却又没那么兴奋了。
为什么呢?
景云歌自己也说不清。
她宁可自己傻一点、笨一点,哪怕凌沧时看不上她。
也不希望庆国公父子因为凌氏见死不救而困守边关,危在旦夕。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害人的共犯。
但凌沧时锲而不舍地递了一次又一次名刺,母亲沈听月也来劝她:
“你们早晚都是要做夫妻的,一味躲着也不是办法。更何况,时哥儿对你很好,委实不必迁怒他——他为了见你,每天都顶着烈日过来。他的身体不比那些武将家的孩子,若是传到越国公府那边,也不好。”
景云歌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见他。
凌沧时今天穿了一袭利落的月白织银合欢箭衣,珍珠抹额,翡翠璎珞,整个人像是一株庭庭的玉树。
见到景云歌,他笑了笑,声音很温柔:“听说歌儿前几日身体不太爽利?府里有个厨子特别会做冰酪,一会儿让他过来。”
景云歌低着头,“嗯”了一声。
看出她情绪低落,凌沧时并未说什么,仍然温和道:“城郊的珍珠泉附近,树荫茂盛,正是凉快的时候。”
景云歌又“嗯”了一声。这时候,下人牵着景云歌的马出来了,景云歌转身扶着马鞍,正要上马,凌沧时突然叫住她。
“歌儿。”他的目光落在景云歌的一袭劲装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天热马躁,你是女子,力气不足,若是控不住马就危险了。”说着,他伸出手,要扶景云歌下来,“乘车吧,好不好?”
景云歌静静听完,手按在马鞍上,站在原地没动。凌沧时也很好脾气地,手一直伸着,显然是要和景云歌耗到底。
一阵热风吹过,烘烤着景云歌脸颊。
若是从前,她定然对凌沧时言听计从。
但如今她却莫名想到了千里之外死生不明的苍定野。
他经常和她偷偷骑马溜出去玩。
天气炎热,马确实容易暴躁,可是苍定野从来没有说因此不许她骑马。他只会笑嘻嘻拍着胸膛,毫不犹豫道:
“怕什么,即使真的惊了马,这不还有我在吗?”
景云歌总是红着脸嗔怪他说大话,但他确实一次都没有让她从马上掉下来过。
凌沧时还伸着手。他望向她,眼神满是歉意:“云歌,我知道你生性活泼,只是,我们大婚在即,我实在是怕有闪失,原谅我,好吗?”
语气温柔至极。
景云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是松开缰绳。她没有去牵凌沧时的手,而是径直转身走上马车。
凌沧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路无话,到了珍珠泉,两人临泉而坐,下人摆好凌沧时从府里带出来的吃食。
都是景云歌爱吃的点心,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我不饿。”
她伸出手,慢慢撩拨着清凉的泉水。没坐一会儿,亲卫快马送来内城的急报,凌沧时听人汇报完,道了声抱歉,就开始蹙眉翻看公文。
景云歌转头望着粼粼的水面出神。她知道,这是嫁给未来家主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订婚时娘亲就提醒过她。
有小鱼在她的指尖游来游去,从前她和苍定野来这里玩时,苍定野总是会给她烤鱼吃。
眼下自然是没有可能了。
景云歌抬眼望向凌沧时,“沧时哥,我想下水玩一会儿。”
凌沧时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下人,又看了看景云歌,迟疑着,“要脱鞋袜?”
他这样问,景云歌大约就知道回答了。
她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用,已经不想下去了。”
凌沧时立刻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着凉。”
景云歌点头:“我知道的,谢谢沧时哥。”
场面一时间又静了下来。景云歌在水边坐了太久,以至于连鱼儿都游走了,凌沧时还在处理公务。
她干脆随手揪起一根细草,按照从前的记忆,随手慢慢编着。编草是苍定野教她的,他自幼随父亲出征,知道很多帝都孩子没接触过的新奇玩意儿。
苍定野会的花样儿很多,但景云歌只会编小老虎。
他只肯教给她编这一种,并且还以她编得太难看为理由,没收了她编好的所有小老虎。
编到一半,耳畔传来凌沧时的声音:“是在编什么?”
景云歌抬起头。他似乎已经忙完了,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景云歌的手指。
景云歌就把手里虎头虎脑的小东西拿给他看:“是小老虎。”
凌沧时看着,“是定哥儿教你的?”
景云歌点头。凌沧时若有所思道,“还记得从前一起出去玩,定哥儿好像就送过你一只小泥虎。”
他突然问道,“歌儿编好这只小老虎,可以送给我吗?”
景云歌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不在苍定野身边,她想留一个自己辛辛苦苦编好的小老虎,但凌沧时又突然跳出来找她要。
她有点意外,毕竟凌沧时向来老成,景云歌没想到他会对这种幼稚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见景云歌迟疑,凌沧时的眼神微冷,但很快就被温润的笑意取而代之。
“是要送给定哥儿吗?”
景云歌愣了一下,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沧时哥?”
“我这个人很自私。”他说,“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
景云歌隐约听出来不对劲了。
“我……我对苍定野没有感觉。”她放下小老虎,看着凌沧时,“沧时哥,你误会了。”
凌沧时看着她,突然笑了。
是那种很温柔的笑。
他轻轻叹了口气,亲昵地摸了摸景云歌的脸颊,“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