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力气并不算大,但苍定野却闷哼一声,骤然松开手。
他歪倒轮椅上,下颌的线条漂亮瘦削,容色苍白如雪,那双眼却仍死死盯着景云歌。
那目光太有侵略性,以至于景云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个动作仿佛刺痛了苍定野,他怔了一下,竟然移开了视线。
他蹙眉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片刻后,他睁开眼,又定定看了她片刻。
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
不知哭了多久,景云歌才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凌晨,要与苍定野一起进宫谢恩。
她还没彻底清醒,苍氏的宗妇就已经在外头敲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位诰命夫人推门而入,陪嫁丫鬟在外间慌乱地拦着:
“几位夫人,请再稍候片刻,我家小姐还未起身!”
“还为起身?好啊,安靖郡主是欺负我们苍家的老国公爷不在了,所以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不遵守了?”
说着,她们就要推门而入。两个丫鬟到底是人少势弱,拦了又拦,没有拦住,那些妇人径直推门而入,闯入内室。
景云歌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之下。
她紧紧拢起前襟,盯着眼前几个来势汹汹的宗妇,克制着心底的怒气:“谁许你们擅闯我的寝殿?”
“哟,好大的口气!”
有人笑起来,看着景云歌,“郡主对长辈就是这种态度?凌氏会纵容你,苍氏可不会!”
她说着,给身后的婢女递了个眼神,立刻有人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掀开床榻上的锦衾。
露出那条干干净净的验贞白帛。
为首的几个宗妇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她们抬头看着景云歌,眼神转为毫不掩饰嫌厌与轻蔑:
“果不其然,与凌氏退了婚又如何呢?如今看来,郡主当真是与凌沧时世子情非泛泛啊,恐怕早就情动失身于他了吧!”
“血口喷人!”景云歌怒道,“滚出去!”
那些宗妇站在原地未动,反而笑意更甚,“恼羞成怒了?”
景云歌今日方知,人气愤到极点,是真的会落泪。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完。
她哭着:“明明是苍定野……他昨晚根本没有留在这里!”
“我们国公爷早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他那是嫌脏不肯碰你!”
耳畔的嘲讽也越发刻薄。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继而是一声带着怒意的低喝:
“怎么回事!”
苍定野来了。
他显然是匆匆赶来的,容色苍白得吓人,身上披着一件薄氅,墨发用锦缎束着,并未戴冠。
场面登时静了。
“定哥儿!”那几个宗妇连忙捧着白帛上前,“这怎么和宫里交代啊!”
苍定野没说话。
他确实变了很多,那双从来都漾着笑意的眼睛,如今深沉得看不见底。
用这双眼,他当先扫过景云歌,接着是白帛,最后落在几个妇人的脸上。
她们被盯得心里不安,于是转而去斥责景云歌:“还不快同君上赔罪!”
“够了!”苍定野终于开口。
他的脸色寒着,看了一眼整齐码放在漆盘上的嫁妆,对亲卫道:“匕首。”
亲卫会意,将中间那柄七宝匕首呈上前来。苍定野拔刀出鞘,垂眸看着匕首的锋芒,继而毫不犹豫地在手心重重一划。
在那些宗妇的惊呼声中,他翻转手腕,一串血珠就这样淋淋漓漓地落在白帛上。
他抬起眼,平静而淡漠地看着这些女人,“够了吗?”
到了如今的情境,即使是傻子也看出苍定野是动了怒,那些宗妇慌忙拎起裙摆跪下,“君上明鉴!”
“云歌是我的妻子。对云歌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他闭眼靠在轮椅上,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感情,果断、淡漠,是身居高位才有的倦怠和威压,“今日在这里闹事的,都禁入宗祠三年。”
宗妇们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苍定野,年长的几个声音颤着,指尖指着苍定野:“定哥儿!你怎么敢!我可是你伯母!”
苍定野缓缓睁开眼,“正因为是族中长辈,我才给足了面子。”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伯母觉得呢?”
这笑意看起来纯良无害,仿佛还是从前骁勇飒踏的少年世子。
妇人们却骤然变了脸色。
她们恨恨瞪了景云歌一眼,狼狈地退出了寝殿。
寝殿一时间静了下来。苍定野沉默着,从袖中拿出手绢,递给景云歌。
是很旧很旧的手帕了,洗得几乎发白,角落里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狗,拿在如今的苍定野手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景云歌看都没看,就一把拂开他的手。
“看到我的笑话,国公爷满意了?”她笑着,泪水划过脸颊,“用不着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