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为什么不要自己奶奶送的饭,这不浪费了吗?”
“不知道。”
“那饭菜怎么办,捂一晚上都变味了吧。”
“我觉得不能便宜她,全吃了。”
这时俞珵开口,“鸡腿我吃了。”
他的插言突兀,三人皆觉莫名其妙,陈家全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得意仰头,脚下更是蹬得飞快,一下子超过自己。
开屏的公鸡。
没亲眼见过孔雀的陈家全局限地联想到这个比喻。
来到分岔路口,离玦让俞珵停车,“你先回去吧,自行车给我。”
“这么晚还出去?”
“还饭盒。”
她把饭盒放进车筐,俞珵跟上来,“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陪你去。”
一想到六婶嫌弃俞珵的表情,“可以,但你不能露面。”
“……”
六婶家不远,经小道绕行两条巷子,自行车在一栋白色小楼房前停下。
离玦敲门,邻居小狗吠叫起来,老人听见声响从屋里走出来,见是她,“玦娃儿,这么早就放学了?筱红还没回来呢。”
“六婶,我来还饭盒。”离玦递上饭盒,“已经洗干净了。”
六婶一愣,伸手接过,离玦不忍看她沧桑的大手,低下头,“抱歉六婶,筱红说不吃,饭菜放教室有味道,所以我全吃了。”
“吃吧没关系,好过浪费了。”六婶不在意般摆摆手,“筱红那孩子挑食,是我没注意,煮了她不爱吃的菜。”
离玦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
回家路上离玦说累,不想骑车,俞珵对上她失神的眸,“不如走回去?反正不远。”
离玦说好,两人并肩走在夜里的旧街巷,脚下青石板路泛着岁月旧物的气息,月色苍凉,在地面反射透白的影,一寸寸颓废爬进青苔砖缝。
她抬头,记忆中清郁的杏树不知何时变得光秃,无叶的枝桠横生,在路灯下平添几分凄色。
春咄咄逼人,来得毫无温情。
“你很在意?”俞珵推着自行车,车轮发出嘀嘀呖呖的声音,每走一步都像在沙漠艰难跋涉。
二人的影被皎月缓缓拉长,离玦摇头说没有。
或许是在意的,但她无法理清自己更多是心疼老人的真心被辜负,还是羡慕陈筱红有恃无恐的幸福。
彼此同龄,她能理解陈筱红要强的小虚荣小自尊,刚转入新班级,希望给新同学留下好印象,可家里准备的饭盒不够光鲜,生怕被笑话,于是选择辜负亲人的好意……
这样的违心,似乎人之常情。
只是——大概浸在蜜罐长大的孩子,甜习惯了。
翌日课间,陈筱红来找她。
“离玦!”
刚做完早操,离玦正歇息,冷不丁被这声大喊吓一跳,陈筱红站在窗边,满目愤怨。
“昨晚你去我家了?你跟我奶奶说了什么?”
对方面色不虞,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八班找她算账。
“还饭盒。”离玦打开语文书,“有事?”
“脸皮真厚,那是你家吗,谁让你去的?你到底跟我家里人说了什么,害我被爷爷奶奶骂晚归!从小到大都这样,处处压我一头,现在还跑去告状,你就这么喜欢搀和我的事?”
言语盛气凌人,其他同学察觉不对劲纷纷看过来。
离玦没作声,同年同月一前一后出生,大人们从小爱拿她俩比较,谁先学会走路,谁先开口讲话,谁在幼儿园更听话,谁念书排名更高……
敌意从无形的较劲中来,她和陈筱红的关系早已扭曲,离玦再度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陈筱红你别这样。”
张筝儿匆匆从九班赶来,“拳宝别管她,这人整个早上跟愤青似的垮着脸,也不知道是谁得罪她。”
陈筱红面色难看至极,离玦道,“陈筱红,昨晚我只是去还饭盒,什么话也没说。”
“我承认昨天是我多事,但我保证仅此一次,你也别揪着这么点小事借题发挥,我不是六婶,不会惯着你。”
陈家全或许忘了,但陈筱红一定记得,当初自己挨了离燕一顿打并没有白白认亏,而是不哭不闹顶着一身伤痛把陈筱红哄到一处废弃工地,狠狠把人推进深泥坑。
小孩子天真无邪?哪个傻子说的,她站在泥坑前,冷眼俯看陈筱红哭哮嗓子,双手双脚拼命攀爬坑壁,却怎也爬不上来,直至对方求饶承诺再也不敢,才不紧不慢把人拉上来。
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沾满脏污,吓得只敢低声抽泣,离玦趁机在她耳边教唆,“是你自己掉进泥坑的对吗?”
“对……”八岁不到的陈筱红双目惊惧,仿佛有刀架在脖子上,哆嗦着唇狼狈点头。
“是我救你上来的对吗?”恶魔再度耳语。
“对,是小玦救了我。”
心满意足把人送回家,当晚就听说陈筱红生病发高烧,第二天也没来上学,不久后陈筱红随父母搬到城里。
离玦至今仍无法理解自己曾经的‘胆大妄为’,小小年纪报复心竟如此强盛,仿佛潜伏在骨血深处的坏种基因彻底激发,是天生的恶魔,凶狠、歹毒、毫无慈悲怜悯心。
陈筱红面上闪过慌怯,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进教室,如常坐在离玦后座的位置。
“俞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