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虽愚,可教。
俞珵淡定点开自己微信余额,刚好两百。
“妥了!”东子激动拍掌,“巧合!缘分!命中注定!全转给我吧。”
“转你钱这事就过去了?”
“当然,我陈旭东一言九鼎。”
东子拍胸脯,“你踢我一脚,我肚子痛了两天硬是自己扛下来,我跟你喊过一句痛问你拿过一分钱医药费吗,这两百块当作抵销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别不识好歹。”
“但说好今天我请客,钱全给了你,我没钱结账。”俞珵按照之前跟离玦商量好的话,佯装为难。
“真麻烦,这顿我请吧,用不着你们给钱,这是我家店,随便你们吃。”
就这样说好了,俞珵给东子转账两百元,双方握手言和。
“别走。”巨款美滋滋到手,离玦马上拦住东子的路,“你在杂货店赊账五十。”
“靠,离玦你故意逮我的吧,而且哪有五十,我分明记得是四十三块五。”
“你下次来就是五十了,先结了待赊的账,不然又要欠几个月,我欠你好过你欠我。”
非常有道理且无法反驳,东子不情不愿转去五十元,只剩一百五了,生怕离玦又找什么由头拿钱,急急忙忙要走。
“东子你不是请客吗,怎么走了?”张筝儿喊住他,“你得等我们吃完啊。”
“你们吃完直接走就是了。”
“那不行,我们身上都没钱,要是大姨不放人,你去派|出|所赎我们吗?”
一听这三个字东子当即怂了,毕竟亲爹就在那儿上班,无奈让几人继续吃,自己坐在一旁等。
明明可以点一份餐边吃边等,四人互使眼色,偷笑着皆不提醒,吃完离玦提出打包一份带走。
“哪有你这样又吃又拿的?”东子不乐意了。
“我家有老人。”离玦理所当然。
“我也要打包!”陈家全跟着跳出来,“我三代单传陈家独苗,家里的口粮全指望我。”
“滚你的,这条街谁不姓陈?”
趁二人打闹,离玦拉着张筝儿进店挑菜,又火急火燎往俞珵怀里塞盘子,“多装点!”
最后四人各拎着满满当当的麻辣烫满载而归,而东子在自家店认命地付了一百二十元。
“只剩三十了。”东子欲哭无泪。
“这哪是剩呢,你是平白得了三十块。”
陈家全搭上他的肩忽悠,“你想啊,俞珵半毛钱也没有了,不比你惨?而且你家的钱最后还不是花在你身上,这是经济学,经济讲究的是流通,四舍五入仍是你的钱。”
东子似懂非懂,东子反驳不了,东子认为非常有道理,东子满意点点头,“也对。”
最后东子乐呵呵地走了。
结局皆大欢喜,几人开锁取车,俞珵望了眼东子离开的方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两百块给少了。”
开锁的动作一滞,离玦手中的铁锁像有千斤重,她挺直背,凝目看着站在店步阶上,比地平台高出一大截的俞珵。
烈日照进自行车筐,透明塑料盒装着打包的麻辣烫,外面套了一层塑料袋,袋口没有绑紧,清晰看见沾黏在盒子边沿的油光。
像阴暗邋遢的霉菌,上不得台面。
“你自己走路回去。”离玦踢起车撑,推车要走。
无故被抛下,俞珵傻眼,急忙拽住她的后车座,“我不会路。”
“那打车。”
离玦沉下脸,表情不似开玩笑,陈家全朝张筝儿使眼色,让她赶紧上车。
两人溜得飞快,只留下俞珵和离玦。
麻辣烫店不少人进进出出,喧声中两道身影突兀地杵在店门前。
瓦蓝的天空飘来一朵云,阳光遮挡脚下骤变阴暗,俞珵有些郁闷,舔了舔唇,“莫名其妙的怎么生气了?”
“我还有事。”
语气极淡,她眉睫垂塌,像恹萎的过季花,毫无预兆过了花期,俞珵半信半疑却不得不松手,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指间始终绕转着那枚‘谢谢惠顾’的瓶盖。
车轮子在青石板路滚滚而过,连同她孤独的影一圈圈映在地面。
莫名其妙,说得真对,离玦也唾弃自己的莫名其妙。
其实她并无要紧事,然而不知为何,那一句‘两百块给少了’,突然在心里竖起高高的针床,数万支荆棘尖刺向上横生,彻底扎破她苦苦遮埋的臭脓疮。
她忧虑两百块太多,想尽办法在别处弥补让他不亏,他却言语‘可怜’,毫不在意说出‘两百块给少了’。
第一反应果然骗不了人,所谓的自尊与落差,俄顷间变得可笑。
莫须有的情绪怎也散不去,她停下车,漫无目的推车慢走,不知不觉来到垌街最外围的临河桥边。
一河之隔,视线极目处是高高耸立的摩登建筑群。
高楼冲破云霄,几乎看不到顶,楼面整齐排列的玻璃窗格反射碧蓝光调,因距离远,乍眼看像一个个密封的钻石盒。
无法窥探的国度似乎上演着遥不可及的富人游戏,离玦不曾接触那个世界,但清楚知道那是上流社会的标志,与垌街天壤之别。
当年县内大力扶持与市接壤的新兴经济区,一栋栋大楼争先恐后拔地而起,她才念小学四年级,偶尔幻想生杀予夺的主宰者站于落地玻璃窗前,俯瞰无际天景,气定神闲摇晃红酒杯。
而她是被主宰的一员,麻木地在垌街等待被彻底蚕食的一天。
分明只隔了一条河道。
捏紧刹车,离玦在割裂的日照中眯起眼,不知过了多久,她骑上自行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