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鹤看着儿子,一瞬间有些恍惚,他长大了,也长高了,甚至比自己还要高半头,怎么忽然觉得儿子竟如此陌生?
听着他娓娓说着自己的志向,身为父亲,平静的表象下是惊涛骇浪。
“我们现在所使用的这一套加密传讯方式,是最原始的,也是不得已的,完全依赖人与人。一旦被发现,危险性,不可确定性也最大。所以,老马暴露,被人做掉了。”
华阳鹤久久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外头的雪,已经听不到声响,可他却听到自己身体里,惊鼓般的声音。
“甲午海战,我们为什么会败的那么惨,除了情报外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武器装备比别人差太多。日本人用的下濑炸药,爆炸后火焰会像汽油着火一样四散流动,能在钢铁和水里燃烧,而我们呢,仍然使用传统的□□。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一枚炮弹都能填充!我们斥巨资购买铁甲舰船,结果却等于花钱给自己买葬身的铁棺材!我外祖父,我的舅舅表兄们,全都战死了,满门忠烈的背后是什么?是一个家族的血泪!母亲为何早逝,父亲你不知道吗?”
华阳鹤脸上露出极痛苦的神色。
华东霆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越发犀利。“祖父远见,想法是好的,只是我们国家工业水平薄弱,军工体系更是一团浆糊,很多工业设施,尤其军工产业,还都是吃着大清那点老底子。眼下,还远远没有太平,内患难平,外患依然还在,既然打仗,就需要武器,大炮,坦克,枪支弹药。什么都靠外国人能行吗?英法等国为什么现在又对我们进行武器封锁?被动,落后,就要受制于人,一个商人再有钱,要是没有自保能力,就是待宰的肥猪,国家更是如此。”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未来可能会带给整个华家灭顶之灾?你还真要把咱们家的祖坟,都给刨掉?”
华阳鹤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艘风浪中的船上,显而易见的惊涛骇浪,会一个接着一个劈头盖脸的打过来,而未来的前景,却是未知的。
“没有我们自己的重量级武器,没有强大而完整的情报系统,才会有灭顶之灾。”华东霆说,“要是国家都没了,还要祖坟干什么。”
“逆子!”华阳鹤腾地站起来。
“就知道您会骂我,所以我才瞒着家里。”
“瞒着我,我就不骂你了?谁不知道你是我华阳鹤的儿子!”
“也是。”华东霆点头,“所以这个玉璋小王爷,就巴巴地从北京跑来了。他这个富贵闲散王爷,在北京城里没少跟各路人马打交道,整天带他们吃花酒,搞古玩,情报应该套到不少。”
“清廷是没了,以前的内务府七零八落,可最核心的力量,如今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人家这是来敲山震虎,在警告我们,更是给我们提醒。华家所拥有的一切,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上。”华阳鹤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什么皇商,不过是给朝廷办差的又一种身份罢了。”
华东霆冷声说:“早都已经民国了,他还想摆主子的谱。我不管他想干什么,我要做的事不会改变,他敢挡我,我就敢让他回不去。”
“今日之民国,乃一新旧交替之时代,旧者未必尽非,新者未必尽是。但无论如何,你手里掌握着大批军火,甚至还要办军工厂,不管对谁而言,都不是一件能够放下心的事。”
经过这一夜,华阳鹤有些体力不支,毕竟上了岁数,而这偌大一个家,早晚是要交给东霆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外头天都要亮了。
“把老马的东西留下,出去叫你忠叔进来。”
华东霆起身要走,又被父亲唤住。
“明天,报上一定会大肆报道今晚的事情,你跟阮安的事,你打算如何收场?你是故意跟玉璋叫板,还是说真的?要是叫板,你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办?”
“父亲真的忘了,我跟她是有婚约的,当年祖父亲口说过。”
华阳鹤一愣,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阮安三岁的时候,她外祖父卖了苏州的产业和宅子,举家迁来杭州,初来乍到,颇受华老太爷照拂。
那一年过年,她外祖父带着她到华家拜年,华老太爷见阮安生得粉雕玉琢,极为可爱,将她抱在膝头。恰逢华东霆给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拜过年回来,华老太爷正开怀,逗弄着怀里的小娃娃,随口说了句玩笑话,让华东霆来见见他媳妇。
没人把这话真的当真,而此后没两年,老太爷便仙游去了,两家的境况,也是天上地下,渐渐也断了联络。
“胡闹!那只是你祖父随口一说,两家从未正式有过姻缘上的约定!”
“这个可以有。”
华阳鹤被气笑了:“你就这么自信,人家姑娘就愿意嫁给你?我看阮家那个丫头,不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跟你一样,自己的主意正得很!”
“那不是更好。”华东霆无所谓,随手捞起大衣,“不是一样的人,怎么进一家门,更吃不到一个锅里去。”
“你到底……”华阳鹤凝神,仔仔细细打量儿子,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可惜还是看不透。
华东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婚约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就是祖母那边……”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外头二夫人过来,跟华忠伟说,老太太让来叫东霆过去问话。
不用想都知道,必定是听说了筵席上的事情,老太太一夜都没睡,就等着华东霆回来问话。
华东霆是华家的长房长孙,华家是个传统大家族,最看重子孙婚姻大事,尤其是对华东霆,绝对不允许乱来。
“既然你主意这么正,去,你自己去跟你祖母说吧,别来指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