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矣明四下打量着屋内,见情形不对,便立刻让一个修者先行去禀报峰主。
“乾师休要诓我,这卷轴上要拿的人是卓雅芠,他在何处?!”
乾一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发问,只是语气平和的开口道:“我要见峰主。”
卓矣明:“要见峰主,此刻只能去九孔台!”
乾一早已料到一般,他神色如常,垂首轻轻的吹开杯中的浮叶,那浮叶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旋,便缓缓的沉了下去。
他瞧着那叶子,了然般的一笑,浅尝一口,初入口时微苦,仔细品又有一股淡淡的回甘,他放下茶杯,杯中还悠悠的荡着一股热气。
“带我去见他吧。”
副峰主亲自开口,卓矣明表面上自是不敢违拗,只得不情不愿的在前引路。
乾一刚踏出院子,便听得一声渺远的钟声嗡鸣。
他微微仰头,身披薄光,眸底映着熹微盛景,宛如谪仙一般,从容至极,优雅至极。
那一刻耳目的感知似乎放大到了极致,平日里不可闻之声不可辨之景,一一如心。
这些都是生命存在着的映射,很渺远亦很美好。
九孔铜钟立在山峰东巅,被朝霞度上一层殷红的光辉,它低声吟唱着,有节奏的敲钟声响彻淮峰的每一个角落。
凡有大事发生,九孔铜钟必鸣。
众修者闻声而动,一时间淮峰各个角落处均有驾玉而行的光影浮动,他们不约而同的行去了同一个方位——九孔台。
这个“台”字,取自“刑台”的“台”。
自崇华山分设淮峰以来,在这九孔台上,大大小小共处决过三百一十九名修者,有位高权重者,有寂寂无名者,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罪状皆登记在册。
最后的一段路,卓矣明他们被慕淮座下的大弟子拦下,仅容乾一一人通过。
萧子岚和地瓜尾随至此,面前仿佛又生出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锤不得,推不得,闯不得。
闻讯而来的修者们也围聚在此,他们对九孔台一向三分尊敬七分惧怕,一到这里便不约而同的静默闭听,敛神打坐。
地瓜站在山体扶栏边向下俯瞰,隐隐的瞧见同他一样身着浅蓝色衣裳的侍从们逐渐在山脚下汇集,连点成线,连线成面。
阿婆阿叔甚至就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被抱着跟到这里,年轻力壮者皆停下手中的活计,冒着被处罚的危险匆匆赶来,一时间蓝影攒动,众人低语。
这等场景何其熟悉。
……
那一年,地瓜只有十四岁。
不知受了何人的恩,从奴隶所里被侍从管事带了出来,这一批共出来五十人,而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
地瓜从此做了一名小小的侍从,虽然每天要不停地干一些杂活,但至少能出来见见蓝天白云,运气好的话,赶上淮峰放晴,还能瞧一瞧那娇羞的艳阳。
他虽然每天都重复的做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但也算是有所乐,有所得。
可是这样平凡的生活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了。
那一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边的侍从们皆是神色紧张的望向东方,还不待他问明原由,便被一个大哥拉着跑了出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九孔台!”
“为什么要去那里?”
“地瓜,不论今天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要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做乾一的人,改变过我们的一生!”
……
萧子岚顺着地瓜的目光向下望去,蹙眉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地瓜的眼眶湿润了,豆大的泪珠失控的,一颗接着一颗的淌了下来,深处的记忆裹扎着此刻的场景,压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今日,是宣朝七十六年元月初九。”
地瓜话音刚落,便见九孔台上的天空隐隐的被渲染上了一抹黛色,惊云搅动着雷火盘旋而聚,酝酿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威压沉沉的笼罩着淮峰。
雷声轰鸣,西风呼啸。
墨色的气流夹带着银鞭似的雷火,在空中抡圆了一圈,带着刺耳的咆哮声砸到了九孔台上。
那一瞬间,仿佛有十几车的炮仗在耳边齐齐炸响,惊的众人目含惧色、牙关颤抖。
慕淮的声音在灵力的裹挟下,自九孔台处辐散而出,响彻淮峰上下。
“乾一,你可知罪?”
“教不严,师之惰,乾一知罪。”
慕淮:“你执掌淮峰法度,私自放走罪徒卓雅芠,该论何罪?”
乾一:“身为执法者,明知故犯,应受十鞭。卓氏雅芠,受我教化,犯下罪过,我愿替他受罚。”
慕淮:“你应知,替人受罚需承三倍刑罚。”
乾一:“共计二十五鞭,乾一认罚。还望峰主遵守我们先前的约定,不再追究卓雅芠的任何罪责。”
自崇华山立下雷火刑以来,赤玉之下,尚且未有人扛的过二十鞭。
乾一鬓角的花发在风中猎猎而动,他浅笑着,仿佛刚才认的刑罚不过是柳絮扶风。
慕淮:“淮峰一向赏罚分明,从此卓雅芠再非我淮峰门徒,不论荣辱,皆与淮峰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