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顾忱唤了一声。
“嗯?”赵桓愣了下,等着她的后文。
顾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唇上上下下开合了好几次。
“我对你和你对我是一样的。”顾忱眼一闭,冷冷地挤出这句,然后埋下脑袋不管不顾地赶路。
真是奇怪,她想。
她和赵桓当了三百年的至交,一起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对彼此哪有什么事不了解。
初识的时候两人的年纪加一块都没有十岁,懵懵懂懂,朋友之上亲人未满。
江湖之中也有不少神仙侠侣,大多是从挚友或仇敌发展来的。他们这种,就是从挚友变来的恋人吧。
赵桓瞬间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不知如何接上。
越往南行周遭就越黑,稀稀拉拉的星也照不明前路,好像是掌灯的一气把火烛全熄灭了。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一时无言。
“你这么多年来见过什么样的爱情?”顾忱也没等赵桓接,自顾自地倒出了那点旖旎的心思,“我见过许多人在一起,有的是一个买了一个,有的是一个强迫了一个,还有的是双方各自心怀鬼胎……但他们都说这是爱情。”
“那我们之间是否是过于亲密的友情造成的错觉呢。”顾忱茫然地叹了一声。
说她的正缘是赵桓,可是她不知道这种是不是只是过了头的友情,而非真正的心动。那些话本子里说的,正缘不都是第一眼就怦然心动吗?
赵桓听着却笑了,他认真地回答:“不是,我敢肯定。”
没有什么人会在三百年的时光里一直念着自己尚有书信往来只是身处异地的旧友,也没有什么人会对自己的朋友脸红心跳。
至少,他是喜欢她的。
但顾忱不喜欢他的话,他是不会提起此事的。
江湖中人讲究一个真性情,他这三百年像鬼似的阴暗心思绝对会为她所不齿,若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他真的会生了倾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心魔的。
“你喜欢我,这就够了……”赵桓轻声细语,怕惊了什么似的,但顾忱刚好能听见,“第一眼就瞧上的怕不是簪子耳铛一类做装饰的物品,但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不就是一个魂吗。自己的魂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露给别人看,所以才有日久生情啊。”
“说的也是,”顾忱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时间是最考验感情的东西。”
有的爱情像干柴烈火,一时烧得轰轰烈烈,最后却只剩下一捧看不出过往的灰。
有的感情却是细水长流,初看容易眼花就漏掉了,可是过了些时日再看,那涓涓细流仍在安静地向前,甚至有壮大之势。
“那我们现在算是?”赵桓把自己藏了三百年的爱慕全吐出来后也轻松了不少,话里都带着少见的俏皮。顾忱面带笑意:“你说呢?”
京城和江州之间有段山脉阻隔,到了后半夜又临近山脚,天越来越冷,甚至不少树上凝了霜。
淅沥的水声被顾忱听了一耳朵,她利落地解下腰间的水壶,冲着赵桓虚虚一伸手:“你的也给我。”
赵桓凭着感觉一甩,水壶在空中划出个完美的半圆,在顾忱手里戛然而止。许久没有一起出来过了,但二人的默契丝毫不减当年。
他下了马,行到小溪边。顾忱正在灌水,把装满的那个扔给了他。
“等到天下太平,我们就不换什么狗屁的身份了,”顾忱起身,和赵桓并肩坐到了草地上。
跑了大半夜,马也略感困倦,此刻都站着睡着了。
她灌了一口,也没顾上流到各处的水珠:“我不知道怎样才是爱人之间的相处,但我会尽我所能去学习的。”
顾忱并不傻,只是一直没往那方面去想。和你在一起长大后来聚少离多的青梅竹马忽然说从小就喜欢你,你回过头发现自己其实也挺喜欢他的,倒也是命中注定。
可能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她这个木头了,催她赶紧,别错过了正缘。
“比如呢。”赵桓把水壶系在腰间,温声问道。
顾忱的嘴角忽然露了个坏笑。
顾将军这辈子什么没见过,男男女女男女女男,也知道恋人之间无非就是那几件事。
黑暗中,她一把攥住了赵桓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吃痛的赵桓闷哼一声。顾忱的五指穿过赵桓的。赵桓的手拿剑拿笔,指尖有层薄薄的茧子,顾忱拿刀,茧子比他略厚些,更有韧性。这只手拿过刀枪和丝帕,沾过鲜血和佳酿,却从未和心上人有过十指相扣。
傻人有傻福,赵桓三百余年的暗恋让他痛不欲生,顾忱在爱情这方面堪比“傻子”,自然就快快乐乐没有负担。
想做就做,自己试过了才知道后不后悔。
两个人躺在深秋的枯草地上,仰望满天闪烁的星。
赵桓此刻只想把朝堂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纷争统统扔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