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家的小姐吗?
那小姐倒也不盛气凌人,温和地冲她笑笑,蹲下身来。姑娘感觉她长得比那少年更英俊,一看就是春风得意少年人,眉眼间带着远东的霜雪的冷峻。
两人挑了伞付了铜板却也没急着走,那小姐站在伞下问:“淮瑜最负盛名的是什么?”
“那当然是绣品了,”姑娘被那小姐的笑晃了眼,红着脸回答,“我们的绣品可是进贡给朝廷的,圣上几年前下江南时还带走了一批绣娘。”
少年点点头,为自己的主子撑着伞,二人牵着马款款行于烟雨中。
赵桓顾忱都是身材高挑那一挂的,背影真是良人一对。
姑娘红着脸,感觉这二人不似主仆,更像是话本子里说的千金小姐和变成下人的落魄公子的恋情。她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等着下一位客人。
“九小姐,那我们下一步往哪去?”赵桓把伞往顾忱的方向倾倾,顾忱整个身子都在伞下,唯独落下的水珠刚好把墨尽浇透了。
“行了,你也多少给自己挡点,墨尽都要撞你了。”顾忱答非所问,眼神望向城中矗立的气派酒楼天落水。
两人慢悠悠地往天落水去,路上赵桓见四下无人,说着他查到的东西。
“夏大虾原名夏至,是个穷书生,”赵桓指指路边关门的染坊,“他家是做染坊的,和几家有名的绣店有些生意往来。”
顾忱点点头,把脑袋往赵桓这边偏了偏。
“一来二去,夏大虾的母亲便和当地一位有名的绣娘熟络起来,”赵桓把伞稍微收收,避免留出空当,同时做戏做全套,他自己必须大半个身子露在雨里,“二人有喜的时间也相仿。”
顾忱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然后两家约定,两个男孩或是女孩就当亲人,若是一男一女就喜结连理。”
她猜得分毫不差,绣娘生了个女儿,和夏大虾定了娃娃亲。
可是据街坊邻居所言,夏大虾,也就是夏至赴京赶考之后,谁也没再见过那绣娘的女儿。
此事蹊跷,赵桓时间有限,只能带着现有的线索匆匆上路了。
“算了,先去天落水打听打听。”顾忱明白,这夏大虾与许多人和事都纠缠着,在京城狡猾警惕,只能先从他的过往入手了。
话语间,二人就到了天落水门口。
不同于街市的冷清,天落水里挤满了人——只不过本地人少之又少,大多是过路人在此地喝碗酒暖暖身子。
赵桓收了伞,叮嘱墨尽和无雪就在明澜湖边随意转转别跑远。两匹马都通灵,应了他的话就各自乱走了。
他把自己缩成片儿挤进了天落水的门,眼前豁然开朗。
顾忱是老客还识字,知道不用和他们在门口等着小二上酒,自己拿碗捞再付钱就成。
她坐在窗边的桌旁,身前放着两碗温酒。对面有两个不认识的,看这人山人海应当是拼桌。
“这是我家的奴才,赵二。”见他来了,顾忱对着眼前人道。
赵桓顺势腼腆地笑笑:“九小姐的奴才赵二,见过二位。”
顾忱给他留了椅子,赵桓就虚虚搭了个边和几人坐在一起。
他现在是奴才不便插嘴,只能安静地听着了解前情。
对面的两人是对私奔的恋人,女子是个大家闺秀,男子是个书生但不穷,家里做些布匹生意。
前朝最忌官商勾结,赵桓不忌讳这些,宋朝便也不再限制商人之子考科举。
但是到底是有以前的规矩在的,有些冥顽不化之辈特别忌讳商人之子考科举,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了。
听到这儿,赵桓闷了眼前的酒,也顾不上平日里的斯文了。
前朝遗留的弊病极多,但他们也不知如何去改变这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岁月。
顾忱动作优雅地放下酒碗,只是轻抿了一口,颇有淑女风范:“二位所言确实有理,只是这世道啊……”
她把能杀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留对面二人自己想象。
宋朝在历史长河里行了三百年,兜兜转转也算是一路向前。
可她却越发想念江湖十六州。
一开始,顾忱把这种归结为年纪大了难免怀旧,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三百年前的天落水里,十几岁的顾忱身边坐着赵桓,两个人想的是怎么戏弄对方。
彼时天下最太平,人人梦江湖。
江湖十六州很好,所以顾忱从未梦见过宋朝的未来,她梦的都是过往。
梦里的宁州民风淳朴,大家笑着闹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现在的远东还是那片地,只是处处冰戈铁马,人人戒备。
至于人呢。
什么样的朝代孕育什么样的人才,江湖十六州出侠者,宋朝只出贪官污吏。
江湖十六州男女平等,宋朝男尊女卑之风尤盛。
可是这怪不得谁,毕竟宋朝的建立他们人人有份。
顾忱望着满碗的浊酒,味道不曾变过,只是当年无处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