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没有用轻功匆忙赶路，一前一后乘着清风慢悠悠地回山谷。
秋无际今天格外安静，任由林江野自说自话，大半天也不见一丝回音，林江野撇撇嘴，恶狠狠咬一口手里的肉酥饼。
不知道为什么，林江野突然想起来范易水。他今天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隐隐有些熟悉，但当时没来得及细想，现在看着秋无际的背影，林江野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
秋无际没有发现林江野的动作，直到林江野喊他一声才转身问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你提起过‘范易水’这个名字，当时我说只要我一露面，你会毫不犹豫杀了我，你问我是不是范易水。”林江野脑海中闪过和范易水交谈的画面，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人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你和他之间......”
秋无际沉默地站在原地，秋风在两人身上打转，带来一丝寒凉。林江野后知后觉意识到秋无际并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
“那什么......”林江野拿袖子随手擦擦嘴，脑袋里翻过八百个话题，正要开口打破这片凝滞，突然听见秋无际缓缓开口：“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对他活不活着倒无所谓，但或许在他看来，如果我还活着，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他吧。”
“啊，那那那那是为什么呀？”
秋无际却没有回答，转身朝茅草小屋的方向走去，声音远远传来：“你大概还不知道，秋无际是九霄剑派弟子。”
“什么？？！！”林江野原地爆发出一声惊呼，肉酥饼也顾不上吃了，照着秋无际的背影连忙跟上去。
“这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你才下山不久，不知道很正常。”
“那你们岂不是师兄弟？”
“是啊，所以我们之前关系还挺好的。”秋无际说完沉默一瞬，又补充道：“但现在不太好。”
以前挺好的，现在不好？林江野不太能懂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能干巴巴地套用他在书上学来的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别太放在心上。”
“嗯。”秋无际点点头，突然笑了：“没放在心上。”
“你笑起来真好看。”林江野嘴比脑子快，一句话出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脑子一点也不想阻止，干脆放任嘴在前面跑：“你看你，明明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整天板着一张脸干什么？吓唬小孩儿的坏人已经有林鬼了，你没法儿和他竞争的，不如开开心心地，笑一笑啊跳一跳，太阳底下睡大觉。”
秋无际：“......”
很好，秋无际的笑成功僵在脸上。
林江野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秋无际听地颇有些心不在焉，但不知为何，林江野的每一个字都轻轻钻进秋无际的耳朵，再重重敲在他的心窝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秋无际突然想。他一个早就该死了的人，在黑暗中苟延残喘这些时日已是命运恩赐，又怎么配再触摸这世间的暖阳？
趁着林江野说话的间隙，秋无际终于岔开话题：“你不问问我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江野一口气差点儿没提起来，他没想到秋无际会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背着手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想说嘛。”
“没什么不能说的，”秋无际轻轻把手放在胸口位置，那里曾有一把差点要了他命的长剑：“三年前，我听说林狗出现在西北荒漠，荒漠里人烟稀少，既不怕波及无辜，又不怕他隐匿逃遁，正是捉拿他的好时机。”
“三年前？”林江野记得，秋盟主正是“死”在三年前。
“嗯，但我失败了。”秋无际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就在说“我今天没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可林江野的心却像被什么烫了一下。
“从那之后，便留下了旧伤，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会偶尔突然昏死过去。醒了，便算是多活一天，等哪天没能醒，这辈子就算是这样过去了，无知无觉，倒也不坏。”
“什什什什么意思？”林江野手里的肉酥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怀疑是不是风太大了，自己怎么听不清秋无际说了什么。
“就是说，我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我的遗言。”秋无际捡起肉酥饼擦一擦，摇摇头对林江野：“沾灰了，别吃了吧，明天重新买俩个。”
“怎么了？”秋无际似乎对林江野的神情毫无所察。
“我听说江湖上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
“哪儿有那么多活神仙？”秋无际笑笑：“不过我这条命还真是一个神医救回来的，能有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他尽力的结果了。你以后如果有机会碰上他，帮我说一声谢谢。”
“秋无际，是不是我刚才话太多，你生我气，所以故意吓唬我呢？”少年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鼻腔：“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林江野上前握紧秋无际的手腕：“别拿这种事情乱说，好不好？”
秋无际看着少年的眼神，突然不知该怎么说拒绝。可是......
“没生气，也没骗你。”
少年的眼眶瞬间红透，嘴唇微微颤抖。就在秋无际以为少年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时，却见少年抽抽鼻子，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七年前，师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秋无际心下一震，忽然想起少年独自挨过的那些岁月，后悔自己不该让少年想起伤心事。这次时机不对，等下次......
“可师父在当天夜里便离开了我。”
“我不会！”秋无际仓皇开口，说完之后一愣。不会什么？秋无际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连自己的死期也无法预料，只好沉默下来，低声道：“走吧，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找血鹰的踪迹呢。”
林江野揉揉眼睛，沉默地看着已经独自远去的秋无际。
这天晚上，风吹得格外猛烈，窗户被摇撼地哐镗作响，连瓢泼的雨也来凑热闹，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枯枝断裂的声音传来时，屋里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
袭着夜雨翻过山头，黑衣人的动作慢了下来，秋无际和林江野对视一眼，躲在暗处。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晚间的那件事，林江野小声蛐蛐道：“这人大半夜不睡觉，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定有猫腻。”
“嗯。”秋无际附和点头。
“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运气不赖，这个人刚好是血鹰的手下，把我们直接带到血鹰的老巢了？”林江野暗搓搓地期待。
秋无际继续点头：“有可能。”
秋无际是不是敷衍不知道，但这次的运气似乎真的不错。
这个地方明显是临时搭起来的，外面搭着几个草垛亭子，里面的山洞黑通通地往更深处蔓延。黑影披着斗篷，把全身上下遮得很严，乃至于在洞口处脱下披风后才看清，原来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骨瘦嶙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