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一场又一场。
白皑皑的盖铺满地,清和宫的院子里,丫鬟太监天不亮就开始忙碌,扫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腊八这天,迎来难得的大晴天。
谢时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距离任务截止时间还剩下半月,倒不是他故意磨蹭,而是赵成和那厮办事磨磨唧唧,昨儿个才把对内务办一众官员的处理章程拿出来。
顾景行批阅奏折时,他站在旁边研墨,把处置内容看的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虽然干活磨蹭了点,但处置的还算合理,该杀的杀该贬得贬,没有徇私,也没有故意严苛峻法。
谢时亦满意点头,捉摸着要捞个什么位子,反正打眼一瞅,五六个都是合适的。
当然他最相中的还是慎刑司主审。
慎刑司虽是内务办下设的部门,但职责清晰,主审的权力触及整个皇宫,简单来说,就是除了顾景行不能查,其他部门都能摆弄摆弄。
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谢时亦酝酿着要怎么开口。
前几日他故意怼赵成和,展示了自己在隆安律例方面的特长,顾景行要是不聋,指定是会放在心上。
“皇上……”
“皇上,丞相大人求见。”
谢时亦刚张开嘴,王德福竟也同时在门外开口,声调嗓门恰好压住他的说话声。
恶狠狠地瞪了眼门口,谢时亦放下墨条,乖巧站到顾景行身后。
顾景行放下笔,回头看向他:“想说什么?”
谢时亦摇头:“没事。”
当朝丞相司徒鸿朗,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学究,在朝堂威信很高,拥护者也众多,不少科举考上来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谢时亦不怎么喜欢这老家伙,总觉得他很装。
没错,这老头子比他这个风光霁月谢翰林还装。
而且两人也有点私人恩怨。
司徒鸿朗被通传进门,进来后依照规矩跪拜,结束后抬眼扫了下角落里的谢时亦。
谢时亦:……
死老头看我干嘛!好好说你的事完了,当初老子是帝师的时候,你跟皇上谈事要把我撵出去,这会儿老子是太监,伺候陛下的贴身太监,有本事你再撵一个!
如果可以,谢时亦特别想对老头吐舌头做鬼脸。
当年他怎么说的来着,帝师恩宠过盛,权势如日中天,朝堂政令多出自其口,陛下当防备昔年霍光辅政、王莽居摄之典故。
死老头居心不正,所以看谁都脏。
顾景行微微直起身:“司徒大人,何事要禀?”
对臣子,他向来不会拉拢讨好,不管年龄多大,又是几朝元老,全都一视同仁。
司徒鸿朗早已习惯他的态度。
立刻躬身:“启禀皇上,微臣听闻后宫发生恶劣的贪腐徇私事件,故特来与皇上探讨一二。”
“哦?”顾景行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朕倒是不知,后宫之事何时需要当朝丞相忧心。”
干得漂亮!
谢时亦欢呼,忍不住在内心给顾景行鼓掌。
他看向司徒鸿朗,不得不佩服这老头的厚脸皮,被顾景行这么怼都脸不红心不跳,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司徒鸿朗:“陛下,身为帝王,您的家事就是国事,现如今后宫无主,您又有前朝事务牵绊,顾此失彼下,后宫疏于管理自然会出现如今这般境况。”
他说的义正言辞,话里话外充满帮顾景行开脱的意味。
乍一听是好话,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这老头就是骂人不带脏字。
顾景行往后靠了靠,神情一凛:“哦,丞相大人在怪朕失职?指责朕御下不严,对后宫疏于管理?”
“老臣不敢!”司徒鸿朗躬身。
谢时亦翻了个白眼。
装腔作势,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可太敢了,刚才那话就差指着顾景行的鼻尖骂。
敢骂不敢认的孬种!
顾景行冷笑一声,指节在书案上没有节奏地叩着。
一下比一下重。
他的目光毫无温度,就这样盯着司徒鸿朗,神色晦暗。
不得不说老家伙的心理素质极强,被盯了半刻钟,竟没急着解释,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末了实在绷不住,司徒鸿朗转移话题:“皇上,不论是国事还是家事,后宫机构都得正常运行,内务办空出来的职位,不知陛下是何打算?”
老狐狸被晾了一会儿,终是绷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顾景行这才不紧不慢道:“朕倒是觉得,不管家事与国事还是分开点好,不管是朕,还是司徒大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玩聊斋。
前朝臣子想大剌剌把手伸进后宫,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办成的。
顾景行不是什么软弱帝王,更何况他对皇位也没什么留恋,是以在跟前朝臣子交锋时,一直都是占据主导位置。
司徒鸿朗被怼的面红耳赤,竟直接在清和宫发起脾气。
他甩着广袖:“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刚愎自用,完全听不进忠臣谏言,一意孤行!”
讲理讲不过,这会儿摆明是在扬沙子。
谢时亦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
“哈……咳咳咳……”
两双目光同时看过来,谢时亦一遍捂住嘴,一边假咳,希望司徒鸿朗没发现自己的异状。
然而,为时已晚。
被怼了一肚子气的丞相大人,立刻把矛头对准他:“不懂规矩的奴才,老夫与陛下商议政事,岂容你在旁嬉笑!”
谢时亦本想道一句“恕罪”,装一下,省得跟司徒鸿朗起冲突。
但他还没张开嘴,丞相大人竟又开始输出。
“陛下,这就是内廷的奴才,纵使整日在您身边伺候,依旧没大没小,不懂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