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陆州正是桃红柳绿、杨花扑面的烂漫时节,远在京城的波诡云谲尚未蔓延至此。
涯舟书院校场上,赵琦刚为学生们拆解完骑射要领。话音方落,她已抄起长弓,身形矫健地飞身上马。马蹄踏起烟尘,她策马疾驰,双腿紧夹马腹,上身稳稳立于飞驰的马背之上。
紧接着,她松开缰绳,挽弓搭箭,在纵马如风的瞬间,弓弦连响,箭矢如流星般破空而出!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策马自北而南横穿校场,一个漂亮的回旋,勒马停在一众少年面前。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飒爽英姿令人屏息。
学生们齐刷刷望向东侧靶场——整整三十个箭靶,靶心位置不偏不倚,各插一支羽箭!最末两支的箭羽,犹在簌簌颤动。
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跟随赵琦修习弓马骑射已四五年,虽早已见识过她超凡的技艺,此刻仍被这例无虚发的连珠箭惊得目瞪口呆,旋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夫子,让我先来!”
“还有我,夫子!我也想试试!”
半大小子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围拢赵琦,唯恐落后。见弟子们如此勤勉上进,赵琦眼中笑意更盛,正待点两人出列考校近况,校场外忽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郡主!不好了!”
喊话之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柳眉倒竖满面怒容,正是赵琦的贴身侍女郁离,正施展轻功疾奔而来。她步履如飞,眨眼间已至赵琦近前,气息微促地急声道:“汪夫子被人打伤了!莞儿姐姐被恶人抢走了!”
赵琦快步迎上,眉峰微蹙:“怎么回事?说清楚!”
“方才汪夫子昏迷着,被永善堂的李掌柜带人抬上山来!”郁离语速飞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一问才知,汪夫子今早带莞儿姐姐下山置办笔墨,回程途中撞见一个恶少!那厮言语轻佻,竟当街动手抢人!汪夫子护着莞儿姐姐,反被打成重伤昏迷,莞儿姐姐也被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掳走了!”
“岂有此理!”赵琦脸色陡然转厉,眸中寒光乍现:“陆州莫非是没王法了不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就敢当街掳人!”
她抬脚便往外走,步履生风:“报官了没有?”
“报了!”郁离紧跟其后,语气更是愤恨:“可知府衙门不敢管!”
围拢过来的少年们闻言,亦是怒不可遏,纷纷啐道:“定是那怂包知府怕惹祸上身!”
“不知是什么来头的权贵恶棍,竟让官府都缩了头!”
少年们心直口快,只道是官府无能。赵琦却不然。
她脚步微顿,敏锐地抓住了“不敢管”而非“不管”的意味。陆州知府徐经,虽圆滑世故,却非鱼肉百姓的昏官,在任这些年也做了几件实事。他竟不敢管,那掳人者的来头,恐怕大到让他根本无力承担。
陆州民风素来淳朴,境内纵有几个仗着祖荫的纨绔,也早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掀不起风浪。若论陆州“头号纨绔”,外人只怕第一个想到的,反而是她这位“不务正业”的郡主赵琦。
“什么底细?”赵琦的声音冷了下来。
“尚不清楚,”郁离咬牙道:“只知那人名叫许茂,自称是京城某位大官的亲戚,而那大官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
语气中满是不齿——当今皇上在位十六年,正事不干,光宠信奸佞小人去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不要脸的恶贼,游历途经咱们陆州,与本地几个泼皮浪荡子厮混一处,打着替皇上征选宫人的幌子,听说已掳走了好几个好人家的姑娘了!”
听闻受害者不止莞儿一人,赵琦眼中寒芒暴涨,一股凛冽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她冷笑一声,字字如冰:“好一个仗势欺人!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他的靠山势大,还是我的拳头势大!郁离,牵马!”
她断然下令,气势凛然:“官府不敢管,咱们管!跟本郡主去抢人!”
“是!郡主!”
郁离高声应命,眼中凶光闪烁,愤懑之色一扫而空,冷笑连连。
人面兽心的下流坯子,不揍得你哭爹喊娘,往后听到“陆州”二字就绕道走,姑奶奶就不姓姜!
“夫子!我们也跟您一起去!”
“对!带我们去吧!一起把莞儿姐姐和其他姑娘都抢回来!”
“定叫那禽兽尝尝小爷拳头的滋味!看他还敢不敢在陆州撒野!”
少年们热血沸腾,又身负武艺,平日里深受赵琦‘习武当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教诲,此刻哪里还按捺得住。
少年们不畏强权的血性,让赵琦心中既感欣慰又涌起一股暖流。然而,她不能答应。
涯舟书院是由赵琦的祖母先文太妃捐资兴办的义学,自永泰十一年兴建至今,一直广收陆州寒门子弟。书院里绝大多数的少年,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背后并无倚仗。连徐经这个知府都不敢惹的人,在这陆州地界,恐怕也只有她赵琦这个顶着宗亲名头的郡主敢去碰一碰。
她惹事,自有这层皇室宗亲的身份护着,至多得罪些人,吃不了大亏。可这些少年不同。
他们是希望,是未来可能成为栋梁的种子。他们该珍惜这安心读书的时光,日后才能走出陆州,为这浑浊的世道注入清流。这朝堂吏治早已腐朽,前路荆棘密布,那些奸邪小人,能晚些招惹,便晚些吧......
总好过像她,一生只能困守在陆州这方寸天地,终成庸碌。
“好孩子们,你们的心意,夫子领了。”
赵琦展颜一笑,压下心头的复杂,随即正色道:“不过区区一个狗仗人势的跳梁小丑,还用不着你们出手。”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庞,语气转肃:“都给我好好待在书院上课!待夫子收拾了那衣冠禽兽,回来可是要考校你们功课的!”
她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显得较为沉稳的粗壮少年身上:“魏良!”
“学生在!”魏良立刻挺直腰背。
“这群小崽子,夫子暂且交给你了。”赵琦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回来时,若发现谁的功课落下了,第一个罚的,就是你!可担待得住?”
魏良眼中虽有未能同去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对夫子的绝对信任。他抿紧嘴唇,用力点头,郑重承诺道:“夫子放心!学生定督促同窗勤学苦练!若有落下功课者,学生甘愿领罚!”
赵琦最后看了一眼这群眸光清澈、满含信任的少年,再无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向校场外走去。
冷冽的寒霜瞬间覆上她的眉梢眼角。
她倒要见识见识,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她的地盘上抢人!
那许茂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落脚处自然不难寻。
赵琦主仆快马加鞭赶回城内,稍加打探,便有众多苦主悲愤鸣冤。
原来那许茂岂止掳人,更纵容家奴强抢钱财,打伤无辜百姓!赵琦越听,胸中怒火越炽。她不过上山数日,城中竟来了这等恶霸,当真无法无天!
许茂强占了城南富户孙家的宅院。孙家不过一介茶商,哪敢招惹这等官家子弟,只得忍气吞声,不仅让出宅子,还需每日好酒好饭伺候着,只盼这煞星早日离境。
赵琦眸中厉色一闪,叫住围观人群中一个健壮的青年,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小哥,劳烦速往宁王府传个口信——就说朝云郡主要人,带齐人手即刻赶往城南大同街孙宅!”
话音未落,她已带着一身凛冽杀气,与郁离策马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直奔城南孙家宅院而去。
许茂本就急色之徒,掳了汪莞归家后,不待回房便欲强要了她。家奴们早知他的秉性,入了内宅便已知趣地四散开去。
汪莞如何肯从,自是使尽浑身气力挣扎。奈何那许茂长得人高马大,兼有些武艺在身,非但挣脱不了分毫反使得许茂愈发地亢奋。
“小娘子好烈的性子,别着急,爷保管待会儿好好让你快活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