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旅行回来,石寒枫都是在翠湖住的,除了沙发床真的不太舒服,倒也没有什么其他不便了。
一般是简臻回来的早一些,会做好饭菜,问一声他回不回来吃,如果等不到回复,则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漱,早早睡了。
这一天,简臻等不到石寒枫的回复,要看着快七点了,于是自己先吃了。吃到一半门响,石寒枫挟裹着一身的寒意进屋。
“外面下雨了。”
简臻并未注意,一顿饭吃了快半小时还没吃完。
“赶紧换件衣服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开车,衣服上竟然看着有点湿哒哒的。
等石寒枫简单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坐下,简臻已经把饭菜重新热过了。
“今天吃这么迟?”
“也没有……就做的比较晚……”简臻含混着回答,这几天忙着把杯子做完,也想对艺术坊做一个告别,考察了几家类似的店,对于自己做一家类似的店跃跃欲试。
“临时去了一趟苏市,所以回来的晚了。”
“是石阿姨有事吗?”简臻的语气里带着担心,石寒枫听了颇觉得安慰,石秋岚女士对人对物都是极好,看来春节小住,已经彻底笼络人心。
“有一些治疗上的小问题,要家属签字。”
简臻点头,她也曾签过无数这样的字,那种感觉,回想起来都觉得胸口一闷。
“我记得罗家英和汪明荃结婚的时候,有媒体问,为什么在一起这么多年才结婚,汪明荃答,因为罗家英入院治疗的时候,只能由家属签字,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出院后马上决定结婚。看,家人的作用很多时候不在于感情,而在于法律关系,不知以后我住院了,找谁去签字。”
简臻笑,觉得法律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彼此有再好的感情也不算数,一定要是法律认可的关系,才能予彼此以援手,而这简单的签下自己的名字,却要如此的手续方能奏效。
“我给你签。”
简臻手里的筷子不受控制的落地。
石寒枫放下手里的碗筷,伸出手,按住简臻的无措。
“简臻,如果你愿意,我给你签字,任何事情,需要你的意思表示,而你不愿意面对和处理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签字。”
“你是我的代理律师,你肯定可以代表我。”
简臻抽出手,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转身进了厨房,重新拿了一双出来。
“我第一次代人签字,是我十八岁的时候。”
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吃饭的中途,石寒枫没有继续吃饭,而是停下来说话。他看着简臻的眼睛,真诚的看不出一丝杂质。
“你大概也听说过,我的家庭背景不太好,事实上,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不好。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未婚,那个年代的未婚,可想而知,虽然她是单位的技术骨干,但是也经不住人言可畏,所以她辞职了,辞掉了那个年代的铁饭碗,也离开了她热爱的岗位。再后来的故事,就很稀松平常,我们孤儿寡母艰难生存,她念书念的好,生活上却算不得优秀,日子艰难,靠摆摊为生,后来因为被人盯上,受到挤兑,骚扰,最终,不得不嫁给对她伸出援手的一个屠夫。”
简臻听到这里,心里有点难受,她可以想象,这种电视剧里才看到的故事,在现实里必然更加丑陋。
“起初,日子还过的下去,后来酗酒家暴就成了常态。直到一次,他把我打到耳膜穿孔,我妈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她反抗了,用她所学过的专业知识,精准的插入了那把刀……”
石寒枫停下,苦笑,石秋岚女士只是为了震慑为了恐吓,哪里是想置人死地呢?
“避开了大动脉也避开了重要脏器,但是没想到的是,她带我去医院之后,那个人……”他始终无法叫他一声继父,因为他实在不配。“没有去医院包扎,那天他喝多了,也对,正因为喝多了,所以才又家暴,不喝酒的时候,他其实是个还过的去的人,会给我们带回卖剩的骨头、肉皮,也偶尔塞给我三两块的零钱。”
石寒枫在笑着,但是简臻觉得他此刻的内心一定是荒凉的,她伸出手,轻轻扣在他的手背上。
“总之,就是各种因素叠加之下,后来法医说还吃了药,总之,结果就是,他死了,基础病也好,吃了药也好,喝了酒也好,但是那一刀是我妈真真切切捅下去的……”
“本来,第二天,是我十八岁生日,生日之后,就要准备高考……”
石寒枫的表情冷淡平静,但是简臻听的快哭了,原来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过去,曾经她以为他坚不可摧,无所不能,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是铁腕冷血。
“后来,这个案子,因为太过简单,很快就开庭了,最开始,我母亲被定为故意杀人,后来改为故意伤害……”
“可是,她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自己啊……”
“那个年代,正当防卫,很难打,”石寒枫无奈的笑,拍一拍简臻的手,反过来,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安慰她,“后来,我,作为他的家属,签署了谅解协议,原谅我母亲,再后来,我母亲入狱,精神受到了刺激,就开始有点……拖了很久,我才知道,再治疗的时候,就有点难,我工作之后,数次试图为她办理保外就医,但是都不符合标准,最后,还是经过减刑,将她接出来,安置在了疗养院。”
原来,石母的病是这样来的,正常人经历过这么一出,不疯也残吧,石寒枫经历了这些,还一个人走进了高考考场,并没有发挥失常,最终考入了华政。
“那个时候我就庆幸,还好,他们结婚了,还好,我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子女,还好,我还能作为家属签署谅解协议,因而为石秋岚女士获得了宝贵的从轻处理。”
简臻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案例,婆婆杀了媳妇,儿子作为家属签了谅解协议,婆婆没多久就因为癌症保外就医出来了,儿子获得媳妇的遗产,美美升职再娶,那个时候,有人说法律真的很操蛋,让这样的人有了空隙可钻。事情放到石寒枫身上,幸亏,幸亏还有这样的空隙,简臻想,杀人的刀从来没有对错,但是持刀的人却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
“所以,简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的那个法定代理签字人。”
简臻就这么从悲伤的故事里一秒切换到本该浪漫的情节,但是此刻,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可以代她处理很多的事情,所以他也会代她原谅那个伤害她的人吗?
简臻不知道,这正是最开始设计的方案之一,石寒枫用最朴实的语言,最坦诚的方式,把一切抖落在她面前,赌她的取舍,在他的判断之内。
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别的方法,但是时间一点点推进到现在,他忽然觉得,如果别人给他脖子上套了根绳,他假意伸出脑袋,却悄悄将这根绳解下,最终用这根绳将设局的人五花大绑,不知道届时对方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演。
他有点迫不及待了,而作为交换,他愿意给简臻提供安逸的后半生,只要,她仍是他手中的绳。
“你会代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继父,原谅你的亲生母亲,那么,你会代替我,去原谅伤害我的人吗?”
“你我是家人,而伤害你的人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你说,我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