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
普绪克藏在一座废弃的狩猎神庙里,雨水从神庙破损的穹顶漏下,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远处传来脚步声。普绪克立刻熄灭面前微弱的火堆,缩进神像背后的阴影里。这是她在逃亡中学到的,火光、声响、甚至过重的呼吸都会暴露行踪,就像小时候那些上门讨债的人总能找到她们最新的藏身处。
“搜那边!”一个女声在庙外响起,“阿波罗大人说她的气息最后出现在这里。”
普绪克屏住呼吸。
阿波罗......果然是他煽动了这场追捕。自从厄洛斯收回保护,整个奥林匹斯都在通缉她这个“骗子”和“间谍”。
唯一庆幸的是,爱神本人没有参与追捕。
脚步声渐渐远去。普绪克松开紧握的拳头,指甲已经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她摸索着解开临时包扎的布条,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没有神力愈合,凡人的身体恢复得如此缓慢。
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手臂流下,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红色小溪。普绪克突然想起外婆的话:“你血里带风,注定要漂泊。”老人说这话时正在给她梳头,粗糙的手指穿过她打结的金发,语气中带着无奈的怜惜。
那年她几岁?八岁?还是九岁?母亲已经去南方“打工”了,所谓的打工就是消失的另一种说法。舅舅整天骂她是“赔钱货”,舅妈则把最脏最累的活留给她做。只有外婆会偷偷在她枕头下塞一颗糖,或者一件旧衣服改的小裙子。
神庙外雷声轰鸣,像极了债主砸门的声音。普绪克闭上眼睛,任由记忆将她带回更早的时光——
五岁生日那天,父亲难得回家早,还带了一个奶油蛋糕。她高兴地围着桌子转圈,却听到父母在厨房压低声音的争吵。
“高利贷明天就到期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会处理的。”父亲这样保证。
第二天放学回家,父亲和他的保险箱一起消失了,留下满墙的红色油漆字:”欠债还钱”。
之后是长达两年的逃亡。奶奶家、外婆家、远房表舅家......每个地方都住不长。债主像猎犬般追踪着她们母女的踪迹。最可怕的是那个雨夜,七岁的她跟着母亲搬进一间漏风的出租屋。母亲反常地买了冰淇淋,带她去海洋公园,晚上还炖了一大锅肉。
“妈妈你怎么不吃?”她记得自己这样问。母亲只是摇头,眼泪掉进汤里。后来她伸手去夹肉,却被母亲突然打掉了筷子。
“别吃!”母亲厉声喝道,随即又抱住她痛哭,“对不起......对不起......”
成年后的普绪克才明白那锅肉可能有什么。母亲当时或许想带着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但最终,母亲选择独自逃离,把她丢在外婆家,然后消失在人海。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舅妈冷笑着说:“你妈早死在外面了。”舅舅则把账单拍在桌上:“看看你妈造的孽!”只有外婆默默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老人毕生的积蓄:“走吧,越远越好。”
十八岁的普绪克站在火车站台,对着生活了十年的小镇轻声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雨势渐小,神庙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普绪克从回忆中惊醒,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她苦笑着撕下另一条衣料重新包扎。多讽刺啊,即使成了爱神的妻子,她依然在重复同样的模式:被抛弃,然后逃亡。
大学二年级那个下午突然浮现在脑海。
辅导员神秘地说:“有家人来看你。”她冲出去,只看到校门口长椅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三千块钱。监控录像里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像极了母亲,但更瘦,更老,在看到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匆匆离去。
普绪克当时在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最后她冷笑一声,拿着钱去交了学费。母亲甚至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就像她现在不敢面对厄洛斯一样。
“原来我终究还是一个人。”普绪克对着破损的神像喃喃自语。
一滴雨水从穹顶落下,正好打在她手腕的疤痕上,那是厄洛斯的神格印记,现在已经黯淡无光。曾经,爱神用银翼为她遮风挡雨;曾经,他在星辰下为她创造流星;曾经,他叫她“我的普绪克”......
而现在,她又是那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躲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三天了,自从厄洛斯离去,奥林匹斯的追捕就从未停歇。她裹紧从身上单薄的衣料,依然抵挡不住神罚的寒意。
“找到她!”德墨忒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地随之震颤,“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普绪克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没想到事情会恶化至此。
珀耳塞福涅被强行带回冥界后绝食抗议,赫尔墨斯重伤未愈,而明塔趁机封锁了三条哭河支流,导致人间出现大面积旱灾。
神庙外的天空突然金光大盛。
普绪克心头一紧,连忙扑向旁边的水缸,将自己完全浸入。就在她沉入水中的刹那,一道金光穿透屋顶,将刚才藏身的角落烧成焦土。
“出来吧,小老鼠,”阿波罗的声音在水面上方回荡,“你以为能躲过光明神的眼睛?”
普绪克屏住呼吸,数着自己的心跳。
“她不在这个区域,”光明神对同伴说,“去北面的葡萄园看看。”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普绪克才敢浮出水面。她剧烈咳嗽着,手指扒住缸沿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