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喜欢把它用在艺术上。但经济不景气嘛,我就只能在这儿了。小姐,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刚刚我语气有点冲,抱歉。” “没事,祝好。”
“你的艺术是什么?” “什么?”
“你说你更喜欢把声音用在你的艺术上。”
宋舟轻笑。“我得注意点,暴露太多了。” “别这样,说说看嘛。”
他犹豫了一下,瞥了眼电脑屏幕上的计时器。“嗯……你听了会笑话我的。”
“不会的。”
“我在纽约,是个失业的舞台剧演员。” “天哪!你演过什么?”
宋舟又笑了。“《奥赛罗》,在公共剧院演的,信不信由你。不过只是白天场。”
“现在却做这个?” “对啊,我知道——是不是该直接一枪打死我?”
“真可惜。”她又笑了。他几乎能想象她正用手指绕着电话线。“你嗓音真的好迷人。”
“谢谢你,小姐。”
轻松呼系统可以精确追踪每个电话销售员的工作情况。从打完一个电话到下一个电话之间的平均秒数、每通电话的平均时长、每日平均通话数量、平均成交率——所有这些数据都由一套VOIP系统软件自动计算完成。
销售员在结束一通电话后,通常只有几秒钟的喘息时间,接着下一通电话就会自动接入。那些早早完成业绩然后偷懒的员工,轻松呼根本不会放过;系统会通过滚动平均数持续监控工作表现。一旦生产力骤降,系统就会自动标记,供主管立即跟进。想要在拼命冲业绩和保持全班稳定节奏之间找到平衡很难——除了那些“成交高手”。而宋舟就是个高手。他那低沉稳重的嗓音、令人安心的语调和冷静自信,使他的成交率远超男女各年龄层的平均水平。
至于那些达不到业绩标准的人?他们的佣金基数会被降低,之后每一笔交易都赚得更少。而一旦收入变低,工作依旧辛苦乏味,可报酬却更少。如果连续多次未达标,就会被辞退,重新回归社会底层。
他拿的钱少得可怜。他为何还在乎?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乎。他喜欢听声音。他喜欢和天南地北的女人聊天,用他的“魔法”说服她们“做这件事”。管它“这件事”到底是购买时间共享产权,还是订阅杂志。“这件事”就是他赖以维持人性的手段。而在监狱里,人性可是很珍贵的东西。
宋舟成功促成了一笔交易——两年期的VOGUE杂志订阅——他一边记录着那位女士的电子邮件地址,一边漫不经心。她说想收到他的来信。宋舟翻了个白眼。天,他也想联系她——才不管她长得怎么样。但监狱不允许使用网络。他抬起头,透过166号狭窄的钢铁小隔间,看着前方一排排密集的微型办公格一直延伸出去。右耳传来一百名穿着橙色囚服的接线员低声细语的嗡嗡声——那只耳朵没戴耳麦。一名手无寸铁的狱警正在他头顶的钢网通道上踱步。
时尚和尚公司位于D市州的监狱电话营销中心,是由私人拥有并通过合同为D市刑事司法部运营的。这座电话中心通过一座有顶人行天桥与同名的高戒备监狱相连。囚犯的劳动力表面上是用来抵消他们的监禁成本的。每小时三毛钱的工资,让印度的电话销售员都相形见绌。
像D市监狱系统近一半的囚犯一样,宋舟是年轻人。他的新身份是囚犯 #1131900,正在服一项25年到无期徒刑的第三次毒品贩卖罪。他不是无辜的,但企业的晋升阶梯从未延伸到他成长的街区。而他曾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野心勃勃,也冷酷无情。从高中前他就带着一帮人混,并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他总能看穿他人的动机。
现在过了三十岁,他时常会想到那些被他伤害的人和他摧毁的生命。虽然,即便他不做那行,也会有人来接替他——事实上肯定早就有人接替了。当年他赚的钱比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还多,但那些钱早就没了。至少他曾经风光过,这一点他父亲可从未有过。他的人生,是发财梦的一个扭曲漫画版。
不过话说回来,宋舟本来也没指望活这么久。他曾过着没有明天的生活,如今却得面对一个个看不到尽头的明天,他实在很难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