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那点因“调戏老实人”而起的微末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她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促狭的笑意:“泽芜君——好奇怪呀。”
蓝曦臣搁下笔,抬眼看她:“何处奇怪?”
温蓁歪着头,掰着手指,一脸无辜:“我的外袍呢?发簪呢?耳环呢?连手镯也不见了踪影!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如愿以偿地,她看到一抹薄红迅速爬上蓝曦臣的耳廓。
他轻咳一声,重新提笔蘸墨,目光专注地落回宣纸上,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外袍挂于衣桁之上。发簪、耳环、手镯,皆置于你床前小几。若要梳妆,自取便是。”笔尖悬停,一滴饱满的墨汁欲坠未坠。
“哦——”温蓁这一声拖得百转千回,尾音打着旋儿钻进蓝曦臣耳中。只见他执笔的手腕猛地一颤,那悬了许久的墨滴终于坠落,“啪”地一声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浓重的墨渍。
逗弄够了,温蓁心满意足地弯起唇角,步履轻快地走到妆台前坐下,对镜梳理起来。
这份静谧并未维持多久,不过半刻,她便又耐不住性子,指尖拨弄着妆奁里的物件,闲闲开口:“泽芜君,你这妆台太小了,施展不开。不如……改日把我房里那面大的搬来?”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改了主意,“嗯,也别改日了,就今晚吧?”
话音落下,内室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蓝曦臣依旧端坐如松,执笔的手悬在半空,纹丝不动。笔尖饱蘸的浓墨,正无声地、缓慢地向下滴落,在宣纸上洇开更深、更大的一团墨迹,几乎要将纸背穿透。
见他毫无反应,温蓁也不恼。她慢条斯理地穿上外衣,随手拈起一枚玉簪,把玩着踱步到外间。蓝曦臣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似乎落在虚空某处,连狼毫笔尖悬停的位置都未曾移动分毫。
“泽芜君……蓝涣?”温蓁走到他身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献宝似的举起那支玉簪:“你瞧这个,像不像你的裂冰?”
蓝曦臣垂眸。那玉簪的样式、纹路,竟与他从不离身的灵器玉箫裂冰如出一辙,只是微缩成了簪子的尺寸。
其实先前为她卸下发饰时他便瞥见了,只是记忆中,温蓁从未有过这样一支簪子。
她向来不喜繁复首饰。在莲花坞时,总如少年郎般将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是近些年,才学着梳起几个像样的发髻。如今她常戴的那套簪环,还是当年定亲时,他特意请巧匠为她打制的。
看见这枚裂冰簪时,心底确实掠过一丝隐秘的欢喜。
温蓁将玉簪斜斜插入发髻,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它稳稳簪住青丝。她唇角微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得意:“这簪子,是我寻了料子,自己一刀一刀刻出来,一点一点磨亮的。今儿可是头一回戴它出门……以后别摘我的手镯了,睡觉戴着才酷,那可是我费心打造的灵器。”
“喀嚓!”
一声脆响突兀地撕裂了室内的寂静。竟是蓝曦臣手中那支坚韧的狼毫笔杆,生生被他捏断了!
断笔被他猛地拍在书案上,震得砚台都跳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温蓁,声音沉凝,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温灼华——你今日,究竟为何要说这些话?!”
他进一步,温蓁便退一步。不过几步,她的脊背已抵上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蓝曦臣手臂一伸,撑在她身侧的墙壁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温蓁却毫无惧色,坦然抬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
姑苏蓝氏最重端方雅正,能让泽芜君做出这般逾矩之举,显是已到了极限。
在他眼中,温蓁今日每一句挑逗,都直白得近乎陌生,与过去十三年里那个疏离、甚至带点自毁倾向的她判若两人。自今晨归来,她便如同被换了魂灵。
然而,温蓁似乎全然未觉他这似怒更似羞窘的模样,反而微微歪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抛出了最重的一击:
“蓝曦臣,你我虽未行合卺之礼,但……该发生的,可都发生过了。如今,你是不打算认账了么?”
蓝曦臣刚启唇:“其实我一直……”
“我从未怨过你。”温蓁抬眸,目光笔直地撞进他眼底,语速缓慢而清晰,“谁是始作俑者,该向谁讨债,我心里明镜似的。真要恨,也只恨金光善,何况他早已化作枯骨。这些年,不过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她微微停顿,声音里透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我自小就明白,心爱之物,需得奋力去争。心爱之人,岂不更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