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醒了,浑身是汗。窗外天已经亮了,柳絮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柳医生?”
她转过身,眼睛里有血丝。“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
“昨晚值班,顺便过来看看。”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做噩梦了?”
“嗯。”我点点头,“梦见以前的事了。”
她没问是什么事,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我。“都会过去的。”她轻声说。
我看着她,突然很想告诉她所有的事,那些肮脏的过去,那些不堪的经历。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我怕吓到她,怕她眼里的温柔消失,变回最初的冷漠。
“柳医生,”我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我。”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水。“我说过,我会陪着你。”
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即使前路依旧坎坷,即使我满身荆棘,但至少,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萦绕了整整三个月,从最初的刺鼻到如今竟生出某种近乎依赖的熟悉。陈涔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固定的水渍,形状像极了韩国练习室窗外那棵歪脖子树。她动了动手指,右小腿处的石膏沉重如铁,提醒着她那场威亚断裂的坠落——以及坠落之后,这片纯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柳絮今天查房时没戴眼镜。陈涔第一眼就发现了,她惯常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松了些,碎发垂在耳侧,让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柔和了几分。可她开口时,语调依旧是惯常的平稳,像手术刀划开皮肤前的消毒棉球,冷静得近乎残忍:"恢复情况符合预期,后天可以安排出院。"
"后天?"陈涔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指尖陷进柔软的棉布里,"柳医生,我觉得我还需要再观察几天,你看我这腿,走路还是不利索......"
柳絮放下病历夹,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脚踝上,镜片后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康复训练可以出院后在门诊进行,你的身体指标已经达到出院标准。"她顿了顿,补充道,"医院床位紧张。"
这句"床位紧张"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陈涔心底最敏感的地方。她知道柳絮说的是事实,仁济医院的骨科永远人满为患,但在她听来,却像在说: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占用这里的空间,没有资格再让我每天出现在你眼前。
自那次康复训练崴脚,柳絮为她检查时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脚踝上。那是第一次,她在柳絮眼中看到了除了"医生"之外的东西,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荡开微小的涟漪。可现在,那点涟漪早已消失,只剩下冰封的湖面。
"柳医生,"陈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了?"
柳絮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挺得笔直的背影:"陈涔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医患关系需要保持专业距离。"
"专业距离?"陈涔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悲凉,"所以这三个月,你每天晚上来给我送水,看我睡不着就坐在旁边翻病历,甚至......"她没说那个深夜偷吻的瞬间,没说那条针脚错乱的围巾,"都是专业范围内的关怀?"
柳絮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陈涔敏锐地捕捉到她握着装听诊器的金属盒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陈涔小姐,"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出院手续我会让护士帮你准备好,这两天好好休息。"
她走了,白色大褂的下摆划过病房门口,像一道决绝的分割线。陈涔看着那扇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她唯一的光。
焦躁像藤蔓一样从心底疯长,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回到那个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家,害怕重新戴上"rill"的面具在名利场里周旋,更害怕......柳絮真的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病人。
骨子里的自卑在这一刻破土而出,带着陈年的泥泞和腥臭。母亲说她是根营养不良的芦苇,风一吹就倒;韩国的经纪人说她除了这张脸和一点才艺,什么都不是;那些财阀大佬看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可以把玩的商品。而柳絮,她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像初春枝头的柳叶,怎么会愿意沾染她这一身的浮尘?
她开始胡乱地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被翻旧的乐谱。她把乐谱塞进包里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是那天晚上柳絮睡着时,她偷偷拍的。照片里的人眉头微蹙,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疲惫。陈涔指尖轻轻拂过照片,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又酸又胀。
接下来的两天,柳絮再也没有来过。查房的是实习医生,态度温和,却带着明显的疏离。陈涔躺在床上,听着走廊里护士推车的声音,隔壁病房家属的交谈声,每一个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期待着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又害怕听到那声音里的冷漠。
她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在病房里度日如年。右腿的伤隐隐作痛,可远不及心口的钝痛来得真切。她开始反复回想这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柳絮被她藏起眼镜时无奈的眼神,收到围巾时眼里的光亮,还有那次崴脚后,她蹲在地上为自己检查时,发顶蹭过自己膝盖的柔软触感。
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然后又被柳絮最后那句"专业距离"碾得粉碎。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用尽全力去靠近一束光,却发现那光根本不属于自己,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靠近而感到困扰。
出院前一天,那蓝又来了。她穿着一身名牌,踩着高跟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陈涔,你可算要出来了,”她拿出一份合同,“看看,国际大牌代言,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的。”
我看着合同,又看了看旁边沉默的柳絮。“那总,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那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知道你休息一个月,公司要损失多少吗?赶紧签字,明天就去拍广告!”
“我不签。”我把合同推了回去,“我的身体还没好利索。”
那蓝脸色沉了下来。“陈涔,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