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地球另一端。
午夜的城市像一头躁动不安的巨兽,吞吐着霓虹和欲望。某条狭窄肮脏的后巷,是“暗河”酒吧排泄污浊的隐秘出口。垃圾桶散发着食物腐败和呕吐物的酸臭,油腻的污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汇成反光的小滩。
“呕——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打破了后巷的寂静。
林南野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粗糙、贴满层层叠叠新旧海报的砖墙上。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身体都在痉挛,额角的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舞台残留的油彩,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哇——”
终于,他猛地呕出一口粘稠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痰液,狠狠吐在墙角污秽的积水里。暗红色的血丝在浑浊的水面迅速晕开、稀释,像一朵瞬间凋零的恶之花。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口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劣质威士忌的辛辣。胃里翻江倒海,灼烧感一直蔓延到喉咙。他抬手,用沾着油彩和汗水的袖子,狠狠抹去嘴角残留的血沫和污渍。动作粗鲁,带着一种自毁式的麻木。
抬起头,视线因剧烈的咳嗽和眩晕而有些模糊。目光落在面前墙壁上那几张覆盖了好几层的酒吧演出海报上。
最底层,是褪色发黄的“逆光乐队暖场演出”,字迹模糊。
覆盖其上,是半年前还算清晰的“特邀嘉宾:逆光”。
而最新鲜、墨迹最浓、覆盖在最上面的那张——
鲜红刺目的字体,嚣张地印着:
**“今晚压轴:逆光!!”**
旁边,是他那张被刻意处理成高对比度黑白的侧脸特写海报。烟熏妆,眼神锐利桀骜,指尖夹着拨片,做出一个撕裂音符的手势。海报边缘被溅上了几滴刚才呕吐的污点。
林南野盯着那张“压轴”海报,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只有浓重的疲惫和嘲讽。压轴?从暖场到压轴,这条浸透了廉价酒精、汗水、血痰和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路,像这条后巷一样肮脏、狭窄、看不到尽头。
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哒”几声,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艰难跳跃,终于点燃了烟丝。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灼痛的肺叶,带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般的慰藉。
烟雾模糊了他看向海报的视线。那张“压轴”的脸,在缭绕的灰白烟雾里,显得陌生而遥远。
他伸出手指,不是去抚摸那代表“成功”的字样,而是用燃烧的烟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狠狠按在了海报上自己那张黑白侧脸的额角。
“滋……”
塑料覆膜被灼烧的细微声音,伴随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海报上,他的额角迅速被烫出一个丑陋的、边缘焦黑的洞。
林南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洞,仿佛烫的不是自己的脸。他叼着烟,背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缓缓滑坐到积满污水的后巷地面。昂贵的皮靴毫不在意地踩进污水里。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沾着血丝和污水的痰迹,又抬眼看向对面墙上那个被烟头烫穿的、自己“压轴”的海报。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从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磨损严重的黑色吉他琴包中,抽出了一把吉他。
不是崭新的演出用琴。
是那把深红色的、琴颈断裂又被他用粗糙手法强行修复、缠绕着难看绷带般胶布的旧吉他。断裂处用金属板和螺丝粗暴地固定着,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的伤疤。琴箱上布满划痕和凹痕,几根琴弦绷紧,反射着后巷昏暗的光线。
他抱着这把残破的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断裂处粗糙的胶布和冰冷的金属板。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像抚摸着一段被强行缝合的、疼痛的过往。
后巷深处,酒吧后门被猛地推开,泄露出里面震耳欲聋的音浪和哄笑。几个醉醺醺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向巷口,没人注意角落里这个抱着破吉他、坐在污水里的身影。
林南野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布满划痕的琴箱上。后巷的污水倒映着远处城市冷漠的霓虹,也倒映着他怀中那把布满裂痕的吉他,和他自己额角那个被烟头烫穿的、海报上的黑洞。
耳机里的《白噪音》在剑桥的寂静中流淌。
后巷的污水在纽约的霓虹下无声漫延。
一个在文献边缘画下沉默的涂鸦。
一个在肮脏墙角吐出带血的残渣。
两段被强行撕裂的人生,在各自的坐标轴上,无声地滑向不可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