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照不暖被大火舔舐过的冰冷土地,也照不亮我们此刻沉重的心。
风吹过焦土,灰烬的味道飘进了我的鼻腔,我眼眶无来由的发酸。
我眺望着远方,昨晚的大火波及到了种植区,但由于开着水阀,农作物的损失要小得多。畜牧栏这边几乎被焚烧殆尽,远处除了被烧死的动物尸体,还零星剩下几只侥幸逃脱、却茫然无措地在焦土边缘徘徊的鸡鸭。
它们聚在麦田的田垄旁边,瑟缩在一起,偶尔还出几声凄惶的“咯咯”声。
卡尔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坐在我身旁,两人谁都没说话。
“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吗?”卡尔柯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几分不确信。
荆棘玫瑰公馆被攻陷的时候,也着了一场好大的火。
他眼看着大火窜上了他的房间,顺着窗帘一路蔓延,将他缀着珍珠宝石的礼服、亲手雕刻的小摆件以及过往获得的一切荣誉都烧得一干二净。
但他没有被烧死。
卡尔柯无数次庆幸自己仍然在活着。
但经历了昨晚那闹剧一般的灾难,他又不禁对自己发出疑问:
他还能活下去吗?
他还能活多久呢?
卡尔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我们现在还没死!”我呼出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对他伸出了手:“不管过得多差,没死就还有希望!”
卡尔柯抬起眼睛,犹豫的将他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上。
这场大火带走了这个基地很多条生命,打眼望过去,横七竖八的倒着一大片被烧死的牛羊和鸡鸭。焦黑的尸体蜷缩着,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痛苦挣扎的姿态,空气里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和蛋白质燃烧后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我和卡尔柯沉默着,机械地在这片人间炼狱里移动。
鞋子踩上滚烫的、覆盖着厚厚灰烬和粘稠油脂的地面上,时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每一次弯腰,从尚有余温的灰烬里拖拽出一具具碳化变形的尸体,都感觉像是在透支最后一点力气。
我的两条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腰背却僵硬得像块铁板,喉咙干裂发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我们将那些勉强还能看出形状,没有被完全烧成灰烬的尸体费力地拖拽到一处相对空旷、远离火源余烬的空地上。
尸体堆叠在一起,像一座由焦黑的血肉垒砌成的小山。
“呼……” 我直起腰,用沾满黑灰和不明粘液的手背抹了把同样脏污的额头,汗水混着灰烬流下来,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又狼狈的痕迹。
看着眼前这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肉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心疼,以及更深的无力感。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财产,是我发展基地的指望,现在却变成了需要处理的负担。
“收拾一下……还能吃的。” 我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的沉默。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又残忍。
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活下去,高于一切体面和矫情。
浪费?
在这种时候是最大的奢侈,也是最大的罪过。
卡尔柯站在肉山的另一侧,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那张被烟灰覆盖、只剩一双异色瞳还清亮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对眼前景象的生理性厌恶,有对未来生活的怀疑和恐惧,但最终,都被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决绝所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将田垄上几只瑟缩着蜷在一起的鸡和鸭和一只在基地附近游荡的小牛都抓进了我的房间,又将自己的被褥打包成卷放进隔壁的宿舍。
这里以后就是畜牧棚了。
我恋恋不舍的对我的小屋说再见。
等我再来到这里时,卡尔柯拿了厨房的菜刀,正在将已经被烧焦的动物尸体进行分割。
我发现,在这种既需要耐心又需要细心的事儿上,卡尔柯做的一向不错。
动物的皮毛和肉,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讲,都是同样的珍贵。
卡尔柯握着刀的手很稳,但动作间又带着一种明显的生疏。
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划开一头半大焦黑山羊相对完好的腹部皮肤时,那股被高温闷烤过的、更加浓郁刺鼻的腥膻混合着焦糊的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唔!” 卡尔柯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在极力压制呕吐的欲望。
也是难为他!
我叹了一口气,将他手里的菜刀接过,手腕用力,动作十分果断,一刀一刀将皮毛与肉分割开来。
卡尔柯抿抿唇,一声不发地蹲在一旁处理那些已经烧得焦黑的鸡鸭的尸体。
今天清晨连虫鸣都少得可怜,我喘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又继续手头的工作。一时间,这里只剩下刀刃切割血肉的“噗嗤”声以及骨骼被分离的“咔嚓”声。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让那股屠宰场的腥臊恶臭更加无所遁形,弥漫在废墟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