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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瀚向宋辑宁言及怀疑怀钰乃陇安郡主那回,宋辑宁唯记此疑,早将宁翰所言“陇安”二字忘却。
宋辑宁素日心思缜密,鲜有疏漏,然一遇怀钰的事情,他便唯余怀钰之事,旁人名姓,若非再三提及,偶闻一二,难以记得。
归返平阳之后,宋辑宁日赴倾瑶台睹物思人,他百思不得其解,怀钰缘何心仪宋安?若是谦和儒雅,他亦可装出,初识时他不是没有装过,太后当年只为借姻亲固权,明眼人皆看得出来的,偏偏她雾里观花,懵然未觉。
昔日若于怀钰面前道明,她必疑心他觊觎储君之位,登位之后,他若道明,她必以为他蓄意离间,挑拨她与宋安情谊。
事实证明,他登位之后,确然如此。
如此想来,宋辑宁郁闷至极,好似他言与不言,皆无转圜余地,横竖在怀钰心中,他的错已是既定的。
他从无苛待怀钰亲族之意,权宜之计,让他们暂避朝堂纷争的漩涡,时下权柄未固,他尚需倚重几位老臣,如此情形之下,若让怀钰的亲族势盛如往昔,难保反遭小人迫害。
宋辑宁真恨自己没有长一张擅言的嘴,实情辗转喉间难以吐露,纵使勉强道出,亦每每辞不达意,心下黯然,怀钰必定觉着他木讷寡言、了无情趣罢,不及宋安那般,片语只言化作绕指柔肠,惹得她双颊飞霞,心旌摇曳。
“陛下陛下?”宁瀚连唤数声,宋辑宁仍兀自沉浸着。
苏衍以拳抵唇轻咳数声,宋辑宁眸光方才缓缓移向他二人。
烬城台,乃入南夏的咽喉要隘。
时下安仁仍止于烬城台外,按兵不动,静待大昭出兵暗地里,两国使者早已密商数度,定下合击之策:安仁与大昭一前一后,成合围之势,夹击南夏,兵士或进或退,行疲扰之术,必令南夏兵、民疲于奔命。
待彼时人心涣散,大昭精兵,经密径入南夏,直捣丰鄞。
此役,无论胜负如何,大昭所损皆微,大昭明面与安仁立下盟契,若成,南夏国土丑三分二让与安仁,安仁郡主此回相信宋辑宁,一则因宋靖窈之故,二则因傅丞内应。
然安仁不知,宋辑宁对傅丞,半分信任也无。
相反,南夏而今内斗党争不休,值此之际,将士之中必生小人争权夺利。
而安仁时下,容守郡的消息传回其都城尚需半月有余,半月时日足令黎庶怨怼之声沸鼎,届时,有此引火之索,安仁再举兵犯南夏,劳民伤财,更激民愤。
此乃现下所想,所谓运筹帷幄之中,亦须临机而变,若逢异动,当及时更易方略,宋辑宁惯用此道。
大昭兵力冠绝诸国,仅次戎翟,诸国之间嫌隙丛生、互存猜忌,只要不歃血合盟,联兵来犯大昭,大昭河山自是稳固,何况已弃泸江那累岁水患、药石罔效之地。
探得安仁秘辛,宋靖窈再是不甘、不愿,终归太后性命握于宋辑宁股掌,不得不虚与委蛇、假意屈承景言。
况乎她现下若与大昭反目,袁纥皇后必立取她性命。
宁瀚奏道:“启禀陛下,臣观南夏民心凝聚难撼,应当从长计议,苏大人此言纯纯纸上谈兵。”
凿密道,商榷密径,皆为苏衍所提,朝堂诛名细作已取颛孙彻信任,后续成败,便系乔蕴蘅能否于荣、谢二府间播下嫌隙之种。
至于谢侯,只会命丧泸江。
近期,泸江将至雨季,正是天机。
宋辑宁意味深长笑道:“无妨,若其计成,南夏兵力受挫,烬城台要隘必增兵严防,荣王与谢侯二位武将分心他顾,颛孙彻帐下无帅才可用,届时再攻,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南夏武官凋零至此,还得多亏了颛孙彻重文抑武,前些年戎翟一胜后,文官党争胜,苛待武官,之后若亡国,实乃咎由自取。
太平盛世,可谈崇文,可谈为黎民百姓谋福,然乱世,值干戈扰攘之秋,执迷文墨藻饰,难不成让那些文官上阵厮杀?
宁瀚心念急转,终是豁出性命,顿首谏言:“陛下,倘若淑妃,心生叛意。”宁瀚顿了顿,纪怀钰现下与叛离大昭何异,“倘若淑妃,山川险隘、暗道密径尽数献与南夏,陛下忘了?淑妃当年随父居于军营,于大昭各处关隘暗道,了如指掌!后果不堪设想,陛下难道希望先亡乃大昭?还望陛下……”派人除之。
常颢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手肘狠狠戳他,示意他住口。
宋辑宁并未生气,唇角勾了勾,笃然道:“怀钰不会。”
有临安侯在,她便不会。
待她思虑清明,辨清她与宋安之间,更不会伤他。
宋辑宁承认此行确操切、冲动,他惟愿早些接回怀钰,来日,他必将她离开这么长时日,所欠下的思念加倍“还”于她,他必会等到她心甘情愿“还”的那日。
刘继站于二人身面,小声嘀咕:“陛下对自己当真是自信非凡。”颇有些阴阳怪气,腹诽长途跋涉奔赴南夏,陛下一半皆系于那“淑妃”身上。
从去的途中,便是,途中所经之地,精美之物,一应买下,只为来日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