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每一次抽噎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林听的心尖上。窗外透进稀薄的、雨后的晨光,勉强勾勒出房间里家具模糊的轮廓,却驱不散笼罩在两人之间那浓稠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寒意。她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臂早已僵硬发麻,却不敢有丝毫松懈。那感觉,像抱着一块刚从冰海里捞上来的浮木,冰冷,沉重,随时可能再次沉没。
刚才那一幕——那双死死扼住自己脖颈、指甲深陷皮肉、青筋暴起的手;那喉咙里发出的、如同被活活掐断气管般的“嗬嗬”声;那张因极致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惨白如纸的脸——像一场最恐怖的默剧,在她脑海里疯狂回放,每一个无声的、挣扎的瞬间,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力量。
那不是梦游。那不是普通的噩梦。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在她身边无声地上演。
林听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触碰到怀中人冰凉汗湿的睡衣布料。那真实的、刺骨的冰冷感,让她自己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股混杂着巨大后怕和无边懊悔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堤坝,瞬间将她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这几个月,她不是没有察觉。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照亮她整个灰暗童年的女孩,像被无形的阴影吞噬,一点点黯淡下去。沉默取代了欢笑,惊惧取代了无畏,躲避取代了形影不离。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笨拙地、徒劳地试图用插科打诨和强拉硬拽,想把那个“旧友”从阴影里拽出来,像小时候她们互相拉扯着爬出泥坑那样简单。
她以为只是“心情不好”。她以为只是“压力太大”。她甚至……在一次次被沉默推开、被恐惧的眼神刺伤后,心底深处也曾悄悄滋生出一点委屈和不耐烦——为什么变得这么怪?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
直到此刻。直到她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到那来自深渊的冰冷绝望,是如何将一个人拖入无声的、濒死的挣扎。直到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开那双自残的手,感受到那力量中蕴含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时,她才终于明白——
她以为的“阴影”,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她那些轻飘飘的“关心”和“玩笑”,在这样恐怖的深渊面前,是何等的苍白、何等的愚蠢、何等的……**迟来**!
懊悔如同冰冷的海水,呛入她的肺腑,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她想起那些被自己轻易忽略的细节:对方额角那莫名出现的、渐渐褪成黄褐色的淤青;课堂上越来越频繁的走神和苍白脸色;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还有那天清晨在走廊里,自己一个寻常的拍肩,却换来对方如同被烙铁烫到的、惊骇欲绝的反应……
**“她该有多害怕啊……”**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林听脑海里尖叫,带着血淋淋的自责,“在她一次次被拖进那个地方的时候,在她独自面对那些……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她在抱怨对方不回消息。她在和朋友吐槽对方变得孤僻。她在对方需要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递过去的,却是一根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的羽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搓,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低下头,将脸埋进怀中人汗湿的、冰冷的发顶,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对方的头发。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痛彻心扉的懊悔和一种被自己迟钝所击垮的巨大无力感。
“对不起……” 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气音,从林听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来,轻得如同叹息,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对不起,我来晚了……”
怀里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声微弱的道歉而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压抑的抽泣声停顿了一瞬。
林听猛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这迟来的歉意和决心,通过这无言的拥抱,狠狠地烙进对方的身体里、灵魂里。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灰白天光。那光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冰冷的玻璃。
她想起了河边的滩涂,阳光下溅起的水花,歪歪扭扭的桃子图案纸条,还有那首跑调的、属于她们童年的歌谣。这些东西,在昨夜那场无声的生死搏杀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但它们又是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光”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