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你咒我与你一同落地狱找她?贝静纯,真系食碗面反碗底!你好毒的心肠!”
贝静纯哑言,如果死能解决所有问题,她会立刻撞死自己,义无反顾。
“你们母女俩串通好算计我,累我一辈子,仲嫌害得我唔够惨呀?贝秉芳出卖贝秉亮,保的是你。”胡秀美咬牙切齿,“只有贝秉亮那个私生子,愚蠢无脑,才会接回你这个私生女!”
胡秀美发疯咆哮,“贝静纯,你同贝秉亮,都是见不得光的曱甴*。”(粤语,蟑螂)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冚家铲!去死啦!”
“妈咪——阿姊——”
贝安琪揉着眼睛站在楼梯转角处,胡秀美声量太高,尖锐过以往任何一次。爸爸不在家,她很害怕。
“收声!我数到三,立刻滚回你自己间房!”胡秀美伸出一根食指,贝安琪打了个哭嗝,泪眼婆娑望向贝静纯。
贝静纯快步上前,抱住表妹,“安琪,我们刚刚在说十字路口有人乱丢垃圾,非常不文明!你回房睡觉,乖。”
重新给贝安琪掖好被子,留了一盏小夜灯,贝静纯想了想,把兜里的青鸟袖扣放在妹妹枕头旁,“别怕,青鸟陪你。”
走出房门,胡秀美不舍不弃追上来,“明天跟我一起去周家给世侄道歉,不然以后别进这个家门。”
“我正想同你说,我申请了学生宿舍。”
“好啊!翅膀硬了,忘恩负义是吧?乡下那十几口人,凭什么还要贝秉亮养?”
“从现在开始,我会独立负责。”贝静纯坚定道,随手撕下一页纸,写了保证书,签名、盖章、一气呵成。
胡秀美更坚定了贝秉芳留了钱给她,不然一个毛头大学生,怎么敢有如此大的口气?
“你......”
“下周开学,我今晚就搬走。”贝静纯截住她话头,趁胡秀美愣神的几秒,接着说,“刚才你问我对周亚峰印象如何?提醒我了,他就是见不得光的曱甴,才会去嫖,可笑的是,差点没烧死自己。”
*** ***
夜里上山的路并不漆黑,月光给贝静纯留了一盏灯。
高处不胜寒。
骤眼看去,都市里车水马龙缩小了无数倍,蝼蚁一般。
回去路上,贝静纯准备了一些说辞,以备胡秀美的询问。直到她离开,半字腹稿也没用上。胡秀美向来如此,独断专横,从未想过倾听她的想法。
贝静纯给贝秉亮留了封信,甚至还用上了轻松幽默的字句——在《碌蔗》写文的一年确实大大提高了她的文笔功力。
一个背包,一个滚轮行李箱,是贝静纯在港城生活八年的所有家当。
八月的季节,山道已经有落叶踪迹。倦鸟归巢时分,林间扑棱棱飞起了什么,贝静纯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瞬希望出来的是叼走她一半三明治的大黄狗。
算算她还没怎么吃过晚饭,光顾着跟周亚峰周旋,白白浪费了那碟大西洋黑鳕鱼和M6级的澳洲牛排。
想到周亚峰被纪鸣舟一脚踹飞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轻飘飘的曱甴,贝静纯忍不住弯起嘴角。
纯白色的石澳别墅在夜里只留下黑色的轮廓,像极了沉默野兽,悄悄张开大口,吞噬人的希望。
实际学校在上学期末已经完成宿舍申请,她只能在开学后试试能否捡个漏。
租房也是一个备选,她早就核算过成本,开支超负荷而作罢。
“喵——”
狸花猫最早发现她,绕着陌生的行李箱来回检查,又用脑袋蹭了蹭标记气味。
黑夜催眠海水,远方的海也沉睡了,只听得到低低的浪声,像饕餮吞吃的声音。
人生海海,她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粟。
倘若她突然人间蒸发,或许只有丁大总编知道,因为有份稿子今日必须交。冷笑话不太好笑,贝静纯轻轻笑了,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幽默天赋。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习惯性伸进兜里,才想起青鸟袖扣留给了贝安琪。
胸膛里空荡荡,抓不到什么来填补。
以前也试过在碌蔗报社通宵赶稿,疲惫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首老歌《La Vie En Rose》,歌名意为“玫瑰色的生活”,一首充满浪漫和幸福的歌:讲述了一个人遇到真爱后,发现整个世界如此美好和甜蜜,像戴上了玫瑰色的眼镜。
Hold me close and hold me fast(*靠近我,抱紧我)
This is la vie en rose(*这是玫瑰般的人生)
When you kiss me heaven sighs(*当你亲吻我时,天堂之门向我敞开)
I see La vie en rose(*我看到玫瑰般的人生)
Give your heart and soul to me(*给予我,你的真心和灵魂)
And life will always be La vie en rose(*我的人生会永远如同玫瑰般多姿多彩)
浪漫的爵士旋律描绘出了热情、生命和玫瑰,从她婴孩起,贝秉芳直接把它当成了摇篮曲。方修也时常唱起这首比任何人都唱得动听的歌,歌声轻盈似月光,承载了贝静纯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父亲去世后,她再也没唱过这首歌,倒不想今夜竟勾起多时不曾念及的往事来。
“伊莎贝拉,方修死了,你就忘记他。有痛感才有活着的真实感。人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才能走得更远,愿你的人生永远如玫瑰般多姿多彩。La Vie En Rose。”
凉风吹来,穿过夜色,穿过凝滞的岁月,吹起她的刘海。贝静纯心弦微颤,又想起了与贝秉芳的最后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