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就去。"醉梦甜攥紧裙摆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从袖中掏出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橙红色缎面上,金线绣的锦鸡才勾勒出轮廓:"明日...明日公子若有空,可愿来教我题字?"
燕子严接过香囊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针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厨房,她切菜时手腕利落翻转的模样,心头泛起丝丝甜意:"求之不得。"
待醉梦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醉梦熙晃到燕子严身边,往他手里塞了坛酒:"喂,书生,若敢负我二姐..."她晃了晃腰间佩剑,月光映得剑穗上的狼牙寒光凛凛,"本姑娘的剑可不长眼。"话虽凶狠,嘴角却挂着促狭的笑,转身时还不忘吹了声口哨,惊得满院雀鸟纷飞。
绣房内烛芯"噼啪"爆开一朵金花,醉梦甜盯着手中绣到一半的香囊发怔。橙缎上的锦鸡缺了展翅的神韵,倒像只蜷着身子的笨鸟。七妹醉梦紫倚在雕花窗边,指尖绕着紫色丝线轻笑:"二姐这心,早跟着燕公子飞到九霄云外了。"
话音未落,六姐醉梦兰抱着针线筐挤过来,蓝色襦裙扫过满地碎布:"前日我见他在墨庄门口,对着你送的荷包发了半个时辰呆。"她掏出枚小巧的铜剪,"不如绣个燕衔花枝?"醉梦甜耳根发烫,针脚却越发凌乱,忽然想起白日里燕子严择菜时,修长手指捏着香菇的模样。
"都别打趣二姐了。"三姐醉梦艾递来盏桂花蜜茶,绿裙上的兔绒球随动作轻晃,"快教她针法。"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醉梦甜掀开珠帘,见两只燕子正绕着廊下的灯笼打转,月光将它们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恰似交颈而舞。
"说曹操,曹操到。"醉梦紫突然狡黠一笑。醉梦甜转头,正撞见燕子严站在月洞门外,怀中抱着个描金漆盒,青衫下摆沾着夜露。他望见她手中的香囊,耳尖瞬间染红:"听闻姑娘要制香囊...在下带了些徽墨,可题吉祥话。"
屋内突然爆发出哄笑,醉梦甜慌得要藏起香囊,却被七妹眼疾手快按住。醉梦紫晃着腰间的银铃凑过去:"燕公子来得正好,我们正愁没人题'永结同心'呢!"醉梦甜又羞又急,绣花针扎破指尖,血珠滴在锦鸡的尾羽上,倒添了几分艳丽。
燕子严忙掏出帕子要替她包扎,却在触到她指尖时僵住。醉梦甜望着他眼底的关切,突然想起上元夜他慌乱擦拭糖渍的模样。窗外的燕子又啼叫一声,惊得满室寂静。林秀琪端着醒酒汤进来,见此情景只是温柔浅笑:"既然来了,就帮姑娘把香囊题完吧。"
墨香混着绣房里的熏香弥漫开来,醉梦甜看着燕子严执笔的侧影,见他在锦鸡旁写下"比翼连枝"四个字,笔锋清俊如他本人。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在往后的岁月里徐徐展开。
子夜时分,绣房里的女红终于收了场。醉梦甜抱着绣好的香囊站在回廊上,看燕子严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他走得极慢,青衫上的银丝燕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檐下那对绕梁不去的双燕。
"明日...申时三刻,墨庄见?"他忽然驻足,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梁间春梦。醉梦甜攥紧香囊,指腹触到他题的"比翼"二字,喉间发紧,只能轻轻点头。夜风裹着湖水的湿气扑来,她望着他转身时玉佩轻晃,突然想起日间在厨房,他替她挡住滚烫的锅盖时,也是这般温柔又笨拙的模样。
"二姐又在相思啦!"八妹醉梦熙的声音突然从假山后传来,惊得醉梦甜险些将香囊掉在地上。只见白衣少女踩着月光跃出,腰间佩剑挂着的酒葫芦晃出清脆声响:"方才我路过墨庄,见那书生在门口徘徊了七圈半——"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二姐发烫的耳垂,"莫不是在等你?"
"再胡说,明日就告诉母亲,让你多练三时辰剑!"醉梦甜作势要拧她耳朵,却被醉梦熙笑着躲开。月光下,少女的白色劲装染着淡淡桂花香,发间束着的狼尾毛辫随动作轻摆,倒真像只诱人的小兽。
"好好好,不说了!"醉梦熙举起双手投降,却在路过时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二姐,你瞧这月亮..."她仰头望着中天圆月,剑穗上的狼牙在银辉下泛着冷光,"像不像有人把心剖出来,放在天上晒?"
话音未落,远处更夫敲起三更鼓。醉梦甜望着妹妹蹦跳着消失在竹林里,忽然觉得这话贴切得惊人。指尖抚过香囊上的燕羽,她想起燕子严题字时,笔尖在缎面上游走的触感,像极了春日里燕子点水,轻柔却又荡起满池涟漪。
回到闺房,醉梦甜将香囊塞进枕头底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檐下的燕子突然发出细碎的呢喃,她翻身望向窗外,见月光正静静流淌在自己当日醉酒倚靠的廊柱上。恍惚间,她又看见那日春社,彩绳与扇坠相缠的瞬间,少年耳尖的红与今日笔下的"比翼",在记忆里渐渐重叠。
更漏滴答声中,她摸出藏在妆奁深处的半幅彩绳,轻轻系在香囊绳结上。窗外的燕影掠过窗纸,与帐幔上的锦鸡绣样交叠,恍惚间竟似成双成对。醉梦甜嘴角漾起笑意,将脸埋进绣着并蒂莲的枕间,只觉满心满眼,都是明日申时三刻的日光。
次日申时,宛城的日光裹着槐花甜香流淌。醉梦甜攥着香囊站在墨庄门口,绣鞋尖不安地碾着青石板。朱漆招牌下,燕子严正往竹匾上铺展新制的墨锭,青衫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腰间她前日瞥见的半幅彩绳。
"姑娘来了。"他慌忙放下手中活计,指尖还沾着墨渍。醉梦甜望着他耳后蹭到的炭灰,忍俊不禁地掏出帕子,却在触及他温热脸颊时猛地缩回手。燕子严喉结轻滚,接过帕子的动作带起一阵墨香:"昨日回去后,我在香囊内侧又添了行小字。"
香囊展开的刹那,细密簪花小楷在缎面流转:"金乌栖枝,玄燕衔春"。醉梦甜指尖微颤,想起家中祖训里"鸡为金乌之属"的说法,抬眼时正撞进他温柔的笑意。墨庄后院忽然传来捣胶声,惊起梁间燕群,羽翼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
"严郎!"街角突然传来清朗呼喊。醉梦甜转头,见身着月白长衫的公子骑着枣红马而来,腰间玉佩雕着展翅凤凰。燕子严微微皱眉,低声解释:"是同窗周砚卿,家中经营绸缎庄..."话未说完,周砚卿已翻身下马,目光在醉梦甜手中香囊停留片刻,挑眉笑道:"原来严兄金屋藏娇,连定情物都..."
"不过是普通香囊。"醉梦甜抢过话头,却将香囊攥得更紧。她瞥见燕子严攥拳的指节发白,突然想起八妹说过"护食的狼才最凶",鬼使神差地将绣着锦鸡的一面转向周砚卿:"周公子若是喜欢,改日我也送你个绣苍鹰的?"
燕子严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喜。周砚卿干咳两声,翻身上马:"不敢叨扰,改日再寻严兄对诗。"马蹄声渐远,醉梦甜松了口气,却被燕子严突然攥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声音却轻得像怕惊飞檐下春燕:"下次...莫要将心意随便送人。"
斜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墨庄外的槐树沙沙作响。醉梦甜望着他发冠上晃动的银燕坠子,忽然踮脚替他拍落肩头墨灰。指尖触及他温热的脖颈时,她听见他急促的呼吸,也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原来缘分早将情意,藏在这江南市井的烟火与墨香里。
暮色初临时,醉梦甜被七妹醉梦紫拽到绸缎庄。紫檀木架上流光溢彩,各色绫罗间,周砚卿正倚着柜台把玩折扇,瞥见醉梦甜身上的橙衣,挑眉笑道:“严兄眼光独到,这茜纱配姑娘,倒比春日榴花还艳。”
醉梦甜尚未答话,醉梦紫已晃着银铃凑上前,紫色襦裙上的九尾狐绣样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周公子好眼力,不过我二姐这衣裳,可是燕公子前日特意选的料子。”她指尖划过一匹月白绸缎,狡黠地看向兄长,“倒是周公子,总盯着别家姑娘的裙裾,莫不是家中狐裘落了灰,想讨件新的?”
周砚卿被呛得咳嗽,目光却仍落在醉梦甜腰间晃动的香囊上:“听闻严兄制墨时总哼《关雎》,今日见了真人,倒明白为何...”话未说完,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燕子严提着食盒跨进门,青衫染着墨香,发间还沾着几片槐花。
“母亲让我送桂花蜜糕。”他将食盒递给醉梦甜,余光扫过周砚卿微僵的神色,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顺路买了你爱吃的糖画。”展开油纸,栩栩如生的双燕衔着锦鸡图案,糖丝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醉梦紫“哟”了一声,拽着还在发怔的周砚卿往店外推:“我们去看新到的蜀锦,你们慢慢叙话。”待两人身影消失,醉梦甜望着糖画轻笑:“前日你说不会画,原来藏拙。”
“只会画与你相关的。”燕子严耳尖泛红,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糖屑,动作自然得仿佛重复过千百遍。绸缎庄外,卖花姑娘的叫卖声混着孩童嬉闹传来,檐角风铃叮咚,惊起满街槐花如雪。醉梦甜忽然想起昨夜绣房里,八妹那句“剖出来晒在天上的心”,此刻只觉胸腔里满是温热,连呼吸都裹着蜜色的甜。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绸缎庄外传来一阵喧闹。醉梦甜踮脚望去,只见八妹醉梦熙正与几个泼皮当街对峙,白色劲装沾满尘土,木剑横在胸前,倒真有几分侠女风范。她的恋人觅风则站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倚着墙角,实则目光如鹰,时刻留意着四周动向。
“把钱袋交出来!”为首的泼皮晃着明晃晃的匕首,“听说醉府的姑娘各个娇生惯养,这点碎银怕是...”话未说完,醉梦熙已如白影般欺身而上,木剑精准点在对方手腕。匕首落地的瞬间,觅风轻巧地踢起石子,不偏不倚打中其余泼皮的膝盖,几人纷纷狼狈跪倒。
“就这点能耐,也敢在宛城撒野?”醉梦熙甩了甩发辫,抬脚踩住泼皮的后背,却在转头看见二姐时,瞬间换上委屈的表情,“二姐!他们当街抢钱,还说要烧了醉府的桃花树!”
醉梦甜又好气又好笑,刚要开口,燕子严已从袖中掏出几文铜钱,递给瘫在地上的泼皮:“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再滋事...”他话音未落,醉梦熙已抢着补上:“小心本姑娘的剑不长眼!”
待泼皮们连滚带爬地逃走,觅风这才走上前来,拍了拍醉梦熙的头:“行了,戏演得不错。”醉梦熙吐了吐舌头,冲二姐挤挤眼:“方才见周砚卿那小子总盯着你,本想吓吓他!”
暮色渐浓,天边的晚霞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醉梦甜望着八妹飞扬的眉梢,又看看身旁神色温柔的燕子严,忽然觉得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比任何诗书中的浪漫都要动人。夜风拂过,檐下的燕巢传来雏鸟的轻啼,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悠长的江南小调。
闹剧收场后,醉梦熙晃着汗湿的发辫凑到二姐身旁,狼尾毛辫扫过醉梦甜的橙衣下摆:“二姐,墨庄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讲的《燕衔金枝》可有意思了!”她故意拖长尾音,朝燕子严挤眉弄眼,“说的是金乌栖梧、玄燕传情的佳话,倒和某些人...”
“就你话多。”醉梦甜轻戳妹妹额头,余光却瞥见燕子严耳尖泛红。少年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青衫,银燕坠子在暮色里轻轻晃动,衬得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愈发温柔。
众人行至西子湖畔时,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正漫过雷峰塔尖。九妹醉梦泠提着裙摆从柳树林里跑出来,粉衣沾着柳絮,发间别着的银鱼钗随着步伐轻颤:“二姐!觅两哥哥在湖心亭备了莲子羹,说是...”她话未说完,突然捂住嘴,脸颊涨得通红。
醉梦紫摇着银铃笑出声,紫色裙摆扫过满地落花:“瞧瞧九妹这慌张样,莫不是心上人亲手熬的?”笑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荡开满湖碎金。醉梦甜望着远处灯火渐起的湖心亭,忽然想起上元夜撞进少年怀中时,他袖间也是这样混着墨香与暖意。
“当心石阶。”燕子严的声音从耳畔响起。醉梦甜这才发觉自己走到九曲桥边,青石被夕阳晒得发烫。少年的手掌悬在她肘边,似要扶又不敢扶,最后只是轻轻道:“方才那糖画,我特意请了城东的老师傅...”他突然停住,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夜风裹着荷叶清香袭来,远处传来大姐醉梦香训斥聂少凯的声音:“堂堂地主家公子,钓个鱼还能弄湿衣裳?”三姐醉梦艾则蹲在岸边,绿裙沾满草屑,正与苏晚凝比赛采莲蓬。醉梦甜望着这热闹场景,悄悄将手背贴上发烫的脸颊。她低头看腰间香囊,金线绣的锦鸡与彩绳缠绕,恰似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思。
当第一盏河灯漂过拱桥时,醉梦甜听见燕子严轻声说:“明日...我带你去看新制的墨锭?”她抿着唇点头,不敢抬头,却在转身时与少年指尖相触。那瞬间,满湖灯火都化作那年上元的琉璃光,而命运的丝线,早已将金乌与玄燕的故事,绣进了江南的晚风里。
翌日晨光初露,醉梦甜便起了个大早。她对着铜镜精心梳妆,将那支刻着雏鸡的檀木发簪别进发髻,又换上件橙红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流云纹,恰似昨夜梦中燕子掠过的天际。临出门时,她犹豫片刻,还是将绣着“比翼连枝”的香囊仔细系在腰间。
墨庄此时刚卸下门板,燕子严正在擦拭柜台,见她来了,耳尖立刻泛起薄红。“早,早啊。”他慌乱中差点打翻墨汁,连忙稳住砚台,“新制的墨锭在后院晾晒,我带你去看。”
后院中,一排排竹匾整齐排列,新墨锭泛着温润的光泽。燕子严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递到她面前:“这次用了更多的松烟,研磨时香气会更绵长。”他说话时,专注的目光落在墨锭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我还在墨模里刻了只燕子。”
醉梦甜凑近细看,果然见墨锭侧面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栩栩如生。“真好看。”她忍不住赞叹,“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若是旁边再刻只金鸡,是不是更好?”
燕子严手一抖,差点将墨锭掉落,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你,你莫要打趣我。”他慌乱的模样逗得醉梦甜咯咯直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屋檐下的燕巢,几只雏燕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应和。
正闹着,忽听得前院传来喧闹声。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去,只见醉梦熙正拎着木剑,与周砚卿对峙。“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醉梦熙柳眉倒竖,白衣猎猎作响,活脱脱一只炸了毛的小狼。
周砚卿摇着折扇,神色自若:“我说严兄这墨庄该换换招牌,不如叫‘金屋藏娇墨庄’...”话未说完,醉梦甜已快步上前,挡在燕子严身前:“周公子这是来找茬的?”
“岂敢岂敢。”周砚卿笑着后退半步,目光却落在醉梦甜腰间的香囊上,“只是路过,听闻严兄制墨技艺高超,特来求购。”他伸手取过柜台边的墨锭,瞥见上面的燕子刻纹,若有所思地挑眉,“不过这图案...”
“这是严郎专为我刻的。”醉梦甜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她伸手握住燕子严微微颤抖的手,脸颊发烫却毫不退缩,“就像我绣的香囊,也是只给严郎一人。”
墨庄内一片寂静。燕子严怔怔地看着交握的手,心跳如擂鼓。醉梦熙吹了声口哨,打破沉默:“哟,二姐这是开窍了!”她收起木剑,揽住周砚卿的肩膀,“走走走,本姑娘请你去吃桂花糕,省得在这儿当电灯泡!”
等人影散去,醉梦甜才惊觉自己的大胆,想要抽回手,却被燕子严轻轻握住。“甜儿...”他轻声唤道,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亲昵地称呼她,“其实我...”
“不用说。”醉梦甜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笑意,“我都懂。”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墨庄外,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宛城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檐下的燕子又开始忙碌地穿梭,衔来新泥筑巢。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江南的春天,在平凡的日常里,悄然生长,愈发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