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婋人小鬼大,学着大人的样子竖起食指抵在嘴上,嘘了一声,又趴在纪淮卿肩膀上,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这是她和姨姨的秘密。
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云靖海后,她还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你怕什么,要真是鬼,还是个热心鬼呢,替咱把孩子教了。”
纪淮卿蹙眉,云靖海立马正了神色:“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鬼怪,还是该做场法事瞧瞧,就算这鬼无伤人意,但到底阴阳两隔,万一真害着我儿可不好。”
此事暂且只是疑心,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办,云靖海托人打听,请来了一位有名的老道。那道长看过后,却说王府上不仅没有邪气,反倒是小世子身上还有仙家赐福之相,这听着倒不大像奉承,因为吩咐下去时对外称的是王妃身体抱恙,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云婋身上的怪事。
后又另请其他看事的来过,说法相差不大,都说是有神明庇佑。
这反叫云靖海生疑了。她其实是不大信神佛的,也从未听纪淮卿说起供奉过哪位仙家,究竟是哪路神仙闲着没事干平白寻到她这儿来了?
说到神明,纪淮卿反而想起多年前自己的一场梦。他一步一叩首,爬上了千层,终于到了殿前,他从未见过殿中有那样多的神像,又好似高悬天边,俯瞰众生,诸神或金刚怒目,或菩萨低眉,皆各有神思,灵秀仿若真人,恍惚间他好像还看到这些金身彩塑侧目交谈,惊得他僵立原地,口不能言。
忽然间,纪淮卿从一众神相中注意到一个神情悲悯的,看衣着像是个文星,眉眼气度间都似有邵珏的影子。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一种预兆,那神像忽化作一缕金魂脱身,飘然落到他跟前,竟当真化成了邵珏的模样。而后便是同他道别,叫他莫牵挂,莫忧思,忘前尘。
大梦归离后,他梦中就再也没见过邵珏。
若真是邵珏,为何不肯相见呢。
纪淮卿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云靖海。不过无神论者云靖海对此不屑一顾:“你信我能当皇帝还是她能当神仙?”
但很快云靖海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当不了皇帝。
当晚她便梦见了邵珏那张臭脸,跟以前在朝堂上有事没事就参她的烦人相一点没变,云靖海凭着她眉心那道滴状的朱砂痣一眼认出了她,想她第一次见邵珏时还以为这是画上去的,当面笑她爷们唧唧的,自此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
真见鬼了云靖海也不怵,先发制人道:“先说好了冤有头债有主,除了平常给你使点不痛不痒的小绊子跟你吵几回嘴,我可真没害过你,我还替你报了仇,今儿个我叫你吓一回,咱俩就算扯平了!”
对面的邵珏身着结构繁复的华服,背后还有道飘带无风自立,端的是一副肃穆典雅之态,闻听此言,面上的淡然却是立马破功,甚至十分有活人气地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抱臂道:“扯平?你夺我所爱的事说清了吗?——算了我今儿个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话音刚落,只见邵珏指尖凌空一划,云靖海正欲辩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这孙子给自己下了噤声咒!她怒目而视,只能用手势表示自己的愤怒,被迫听邵珏说话。
原是邵珏乃天上神君,尘世间肉身损故是历劫结束归位了,不料神君思凡,忘不掉人间情缘了,便动了私心,前来探望,本有意隐藏,不想孩子至纯至善,灵台清明,叫她给参破了。
好在云婋胆大又早慧,竟不怕她,她便也鬼使神差地同这小儿相约作伴。邵珏是掌人间文书才学之事的,云婋的命数中本就有她所掌的运道所在,她喜爱云婋,借机赐福,也不算是假公济私,她有时甚至还会入梦教习,日久相伴,因而才叫有些道行的人看出点神明护佑之相来。
“实在对不住,我本只是看玉楼可爱,不想竟惊吓了淮卿——哦,还有你。”邵珏掩袖轻咳,面上也有一丝尴尬之色,“若你二人仍有忧心,我往后便不叨扰了。”
云靖海心底冷笑,瞧瞧,瞧瞧人这说话的艺术,不愧是做了多年言官参奏过她几十本的人,好一个以退为进,别是想着在自己这儿碰了壁就好到纪淮卿跟前作戏,说自己欺负了她去。
邵珏似是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又道:“你放心,若你不应,我便不会越过你去,再找淮卿。”她轻挥衣袖,云靖海这才能言。
许久未开口,可给云靖海憋坏了,张口便是一通:“你这人真不讲武德,说不过就禁言,还言官呢就这点能耐,不是清高吗,怎么还能偷摸忽悠人家孩子的,知不知道外面有拐子啊,不能跟陌生人说话,瞎带坏我儿,回去我跟卿卿说了看他骂不骂你……”
云靖海越说,邵珏那在她面前向来高昂的头颅越低一分,说到最后她都不愿抬头见人,也知自己此行唐突,心灰意冷,已然酝酿好了辞别之语。云靖海却又忽地话锋一转:
“哦对还有,我家玉楼还缺个老师,你这十年前的探花娘,老是老了些,不过我也不是那么苛刻的人,就勉强算你顶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