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堇迎风走过去,声音放柔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我本打算晚些去丁屿……”
“只许你找我,不许我找你?”
殷千寻语气仍轻佻,目光却刀锋般冷厉。仲堇察觉到她情绪的微妙,而身旁的小菲浑然无感。
她暗自看殷千寻看得痴了。偏乡僻壤罕见这般仙姿玉貌的美人,不由上前也想套个近乎。
走至离得美人不到两丈时,美人佩在腰间的轻剑倏地出了鞘。
寒光闪过。
小菲哪料到有这出,吓得“哇”一声蹲下去,捂住了脑袋。
然而半晌过去,再无动静。她悄然抬起头,从指缝间看去,却见美人凌厉的剑尖已抵在了仲堇的锁骨处。
“喂!你这是干什么?”她噌地站起。
殷千寻却拿她作空气,只漠然凝视眼前的仲堇,道:“带我去燕子升的马场。”
闻言,仲堇眉心微蹙,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她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推开殷千寻的剑刃。
“能否,先让我沐浴更衣一番?”
殷千寻视线下移,望向仲堇胸前的血迹和裙摆的污秽,于是淡漠地收了剑,冷冷道:“动作麻利些。”
不对,实在不对。
仲堇泡在温水中,一边心不在焉往身上撩水,一边回想方才殷千寻的神情。
先前殷千寻对她的态度,虽说算不上多柔情,时好时坏。可哪怕坏,总是坏得有态度,坏得在乎。
而现在,仲堇在殷千寻脸上看到的,似乎更多的是淡而不厌,漠不关心。常言道,不爱的终极境界不是恨,是无她,是淡然处之,无动于衷。难道,她正走向这个无她的境界?
与此同时,殷千寻与小菲两人不尴不尬待在偏房。
殷千寻将剑拄在地上,凝望窗外的雨,而小菲翘腿坐在凳子上,端详她的背影。
良久,小菲忍不住先开了口:“生得这般美,没成想是个蛇蝎女人。”
闻言殷千寻轻笑一声,转身倚在窗边,悠然道:“唔,猜对了。姐姐我可不就是蛇蝎美人?”
小菲嘁一声:“真不害臊。”
“小菲?”殷千寻忽然唤她。
“颜菲。”小菲瓮声瓮气更正道。
殷千寻低头笑了笑:“你烫我的那一下,还没跟你算账呢。”
她走到炉灶边,手悬在热水壶上方试了试温度,而后将它提起,施施然朝颜菲走去。
“我什么时候烫……”颜菲贴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警惕道,“你干什么?”
殷千寻提着水壶的手臂向前伸直,歪了歪头,浓墨般的长发从身后一泻而下,嫣然一笑:“报仇咯。”
这般疯女人的气质着实把颜菲吓了一跳。
她撒腿往门口跑。
殷千寻咬着唇笑,恐吓般在原地跺了几下脚,颜菲逃亡的步子迈得更大,于是殷千寻笑得更疏狂了。
慌忙逃窜间,颜菲撞上了正要进门的仲堇,立刻躲在她身后,丧声道:“这,这女人好疯!”
仲堇抬眼望向殷千寻,殷千寻脸上的笑意陡然收了,将水壶随意地往墙边一甩,热气腾腾的水花四溅。
她若无其事撑开了伞,冷冷清清经过仲堇。
“走吧。”
雨小些了,淅淅沥沥。
两人各自撑着伞,伞沿偶尔擦着伞沿,寂然无声走在路上。
至岔路口,殷千寻听闻左前方向传来马蹄沓沓,正要拐向左,仲堇却倏地一步上来捉住了她的袖口。
殷千寻的伞被碰翻,站到了仲堇的伞下。
两人距离陡然变得很近。仲堇似乎在殷千寻眼中找寻什么,未果,她黯然垂下眼睫,极其微弱地一声叹息,松了手,指了指右边。
殷千寻指向左:“我方才听到嘶鸣,马场在那处。”
“你不是找燕子升么?他不在马场。”
仲堇将伞塞进殷千寻手里,独自淋雨进了旁侧的胡杨林。殷千寻疑云满腹地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走至胡杨林最深处,眼前现出一段巍峨陡峭的崖壁。
仲堇将手覆在崖壁某一处,不知触了什么机关,崖壁表层竟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曝出一个幽深洞口。
仲堇回头望了殷千寻一眼,之后俯身拾起门内一个火把,借着墙上一盏烛台引燃。
火把幽微的光照着脚下坑坑洼洼的路,又向着山洞更深处走去。
洞中阴森晦暗,荡着一股经年腐朽的腥臭气息。越往里走,味道越重,雨声越小,静得听得到心跳。
算不清走了多久,昏暗视野中倏地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笼子。
笼中,有个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伏在地上,身披褴褛一动不动,不知死了还是睡着了。
味道似乎从这里散出。
仲堇将火把插到一侧的岩石上,轻轻踢了踢笼子。
里面的东西缓缓蠕动一下,一颗头发凌乱花白的脑袋抬了起来。
殷千寻微眯起眼眸,看清了是个人。
当笼子里的人同样看清了殷千寻,那颗花白的脑袋如同癫痫那般猛烈抽动起来。
殷千寻徐步向前,离得笼子愈近,那人脑袋抽得愈厉害,终于往旁侧一歪磕在地上,口中涌出白沫。
仲堇不紧不慢戴上了手套,不知从哪儿捏了个什么,伸进笼里,对准了那人的嘴塞进去。
慢慢地,那人止住了癫,一滩烂泥般喘着粗气,瞪着虚空的眼。
此人已失去了原本的样貌。唯一可辨识的地方,是殷千寻的剑曾经在他脖上留下的一道深长疤痕。
殷千寻蹙起眉:“燕子升?”
仲堇脱掉了手套,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