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棠荔枝和柚子一直在酒店蹲守。
航空公司一天开三场发布会通报事故进展,其余时间,家属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记者直接冷冰冰地敲门跟家属说要采访,大概率会被毫不留情地轰出来。
但是,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家属的情绪需要发泄,他们需要和能为他们发声的人倾诉。
所以,采访家属,需要方法和技巧。
下午的发布会结束后,大部分家属都回酒店房间休息了,还剩下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在一起互相安慰、商量。
此时,棠荔枝发现角落里坐了一个年轻女人,孤身一人。
棠荔枝和柚子,收起了收音设备和摄影机,手上什么也没拿,径直走向这个女人。
年轻女人很憔悴,眼周一圈乌黑,唇色惨白,头发凌乱,看起来一天一夜没合眼。
棠荔枝静静地在女人身旁坐下,柚子则坐在了女人的后面。
“喝点水吧。”棠荔枝递给女人一瓶矿泉水,又把自己还没吃的盒饭轻轻放在桌子上,“吃了饭才有力气继续找呀。”
女人接过水,但是没有喝。她只看了一下棠荔枝胸前挂的记者牌,然后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接下来还有两场发布会,要不我陪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棠荔枝试探问道。
年轻女人紧紧攥着手,仍然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
“您是在等……您先生?”棠荔枝看到女人旁边的座位上放倒了一束鲜花,是白玫瑰和向日葵。她猜可能本应该是接机时会用到的,但现在快枯萎了。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棠荔枝,满目哀伤地喃喃道:“我和他都是外地人,父母不在花城。他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怕老两口承受不住……”
说着,女人呜咽起来,泪如雨下。
柚子忙掏出一叠纸巾,从后面递到女人手边。女人接过,低头抽泣道:“我好害怕……我多希望是虚惊一场,我好希望有人能告诉我飞机已经降落在某个地方……我完全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他就这样不见了……”
“所以,你更要保重好身体,迎接先生回来,不是吗?”此时,棠荔枝也不知道航班上的人能不能回来,但眼下能做的,只有劝他们的亲人照顾好自己。
这件新闻目前已经全世界皆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二老就会知道儿子失踪的事情。所以想瞒,是肯定瞒不住的。
棠荔枝帮女人把面前的盒饭拆开,把一次性筷子递到女人手上,轻柔地说:“等二老过来,你是他们唯一的支柱。如果你的身体都垮了,他们要怎么办呢?”
“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着急,恨不得自己坐船坐飞机去找他们。但我们毕竟找不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尽最大可能去保护好身边更加脆弱的人、去保护好需要我们的人。”
女人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崩溃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我和他才刚刚结婚一年。他这次去伽西出差,昨天才和我通过电话,说给我带了结婚纪念礼物……”
女人的眼睛已经红肿,泪水再一次从眼窝里涌了出来。她用双手撑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接下去还要找多久,没有人知道;能找到的几率有多大,也没有人知道。
漫长的、充满未知的、无能为力的等待,对家属来说无疑是一种最痛苦的折磨和煎熬。
棠荔枝轻轻安抚着女人的后背,对她说:“你可以给我讲讲,你和你先生的故事吗?”
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既可以帮助女人转移注意力,又可以让棠荔枝挖掘到人物背后的真实故事。
女人有些诧异,哑着嗓子凝视着她:“你……有兴趣?”
棠荔枝认真地点了点头,柔声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我一直都在。但是,你需要先趁热把饭吃完,可以吗?”
女人紧紧咬着嘴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
晚上,棠荔枝和柚子回到报社,开始整理素材。
办公室灯火通明,伽西航空新闻项目组的同事都没有下班,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地忙得四脚朝天。
棠荔枝开始导出录音笔采访的内容,柚子正准备在电脑上导出今天拍的照片。
工作才刚开始,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棠荔枝、程柚,来我办公室。”陶副社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喊她们。
柚子以为陶副社长因为头条照片的事气还没有消,便身子一闪冲在棠荔枝前面,想着待会替她挡下老登的怒火。
没想到二人进办公室后,陶副社长只字未提上午头条照片的事,而是直接在桌上丢给她们一沓塑封好的材料。
“挖一下有什么料可写。”陶副社长说。
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的语气。
棠荔枝拿起资料扫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旅客名单,包含姓名、性别、出身年月、籍贯、工作单位以及在伽西航班上的座位号。
全部都是隐私信息,且真假难辨。
“这是……哪来的?”棠荔枝问。
“你别管。”陶副社长的语气非常不悦,“网上的爆料看了吗?”
“什么爆料?”柚子抢先问道。
陶副社长把自己桌上的电脑扭转了一个方向,食指关节重重地敲击了两下电脑屏幕。
网上很多帖子在传,航班上有一个男人,跟他座位旁边的女人是婚外情关系。有一个声称是二人“同事”的人出来爆料,说男人是S公司的工程师,女人是同一个部门的会计,二人在办公室就暧昧不清,这次同时请假去伽西,又不是出差,肯定是跑到国外逍遥快活去了。
爆料说的有鼻子有眼,不仅有文字描述,网上还在疯传不知是谁爆出来的照片。不过这些照片都是二人的生活独照,不是暧昧合照。
“第八行和第九行。”陶副社长的下巴微抬,示意让棠荔枝看名单。
棠荔枝的眼睛顺着手指数着的方向看去,落到第八行和第九行。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今天下午,棠荔枝采访的那个孤身一人的女人叫张丽,而第八行男人的名字,正是她失踪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