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等她醒了再说吧。”夏知春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箱,动作恢复了医者的沉稳,“听说莫师兄也在京城,请他也过来一趟吧,我需要与他商议。”
为免打扰她诊治,众人依次退出房间,月悬留在最后。
他回头看向床上依旧沉睡的少女,忍不住低声问道:
“您……可有把握?”
夏知春抬眼看他,目光在他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
“这丫头神魂受创,更有一股阴邪之力缠绕着她的心脉和意识,因而无法醒来。不过……我修习渡厄针法数十年,或可一试。”
见月悬神色微松,她嘴角才露出点笑意:“放心吧。倒是你,观你气色,比这丫头好不了多少。回去好生歇息,说不定一觉醒来,她便醒了。”
月悬知她对自己的爱护之心,郑重道谢,这才退了出去。
·
慕情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早晨。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床榻上。
她眼皮沉重地动了动,缓缓睁开,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
朦朦胧胧间,她感觉到床边坐着一个妇人,面容有些熟悉,怔怔地看了片刻,一个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夏姨?”
“你终于醒了。”夏知春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和蔼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如何?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情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迟缓而混沌。
她努力回想,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急切:“月悬师兄……他……还好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对她而言,楚岚院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
“他好得很。”夏知春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就是他那位老父亲,见不得他那副魂不守舍的颓丧样子,一大早就支使他出去办差了。”
慕情闻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好了,说说你吧。”夏知春端过一旁温着的药碗,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
“孩子,你……可是玉音的女儿?”
“玉音?”慕情第二次听到这个人名,茫然地摇了摇头:“……玉音……是谁?”
夏知春眉头微微皱起,又问了她知不知道锁骨下的印记和她的身世来历。
慕情还是茫然摇头,说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内容,也都是之前夏知春已经知道的。
如同隔靴搔痒,触及不到问题核心。
夏知春叹气:“……罢了,你先好好修养身体。”
此事急也急不来,两人聊了没两句,慕情又疲累地昏睡了过去。
她这一次受伤病重,元气大伤,虽已醒来却依旧虚弱。
接下来的日子,她大多时间都在静养,连房门都很少踏出。
但人好歹是醒了过来,王府中略显紧张的氛围一松,总算是能专心筹备即将到来的年节。
夏知春已多年未曾踏足王府,此番为了照顾慕情,竟破例留了下来,与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难得的、充满团圆烟火气的热闹新年。
王府张灯结彩,笑语喧阗,冲淡了冬日的寒意和之前的惊心动魄。
这些时日,王府上下,都对慕情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月悬每日雷打不动地抽空来看望慕情两次。
每一次,他都不空手而来,有时是一盒新出炉、造型精致的点心,有时是一本新淘来的志怪杂谈,有时甚至只是一枝带着雪意、悄然绽放的早梅。
东西或许不贵重,却都透着用心,但因为其他师兄师姐也常来看望,慕情在这样众星捧月般的温暖里,倒也没觉出什么特别的不同来,只当是病后大家格外爱护她。
唯有她身上的那个黑色印记,始终没有眉目。
夏知春与莫医师翻阅了无数典籍,甚至动用了瑶光谷的部分渠道,依旧查不到任何确切的线索。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凛冬的寒意似乎被节日的暖意驱散了几分,空气中隐约透出一点春的气息。
慕情在暖阁里闷了太久,如同渴望阳光雨露的幼苗,便趁着这日天气晴好,央了海棠师姐带她一同外出。
海棠要去京郊办点事儿,地点在城外一处偏僻的街巷,不敢让她劳心费力,只让她在附近随意走走散心。
慕情便戴了一顶轻纱帷帽,独自在这片贫民聚居的街巷中闲逛。
这里房屋低矮,道路狭窄,生活气息浓烈却也带着几分杂乱,孩童的嬉闹声、妇人的吆喝声、鸡犬相闻之声交织在一起,充满市井烟火气。
巷子口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树下的沙土地被无数脚丫踩踏得光滑细腻,十来个衣衫打着补丁的孩子正在那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如铃。
慕情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发现唯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独自蹲在角落里,不跟任何人玩,其他人也不搭理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就见那孩子手拿一根枯枝,专注地在沙地上划拉着什么。
那线条虽然稚拙,却充满了天真童趣。
“画什么呢?”慕情蹲下身,隔着帷帽轻纱,笑着问道。
小男孩闻声抬头,露出一张黝黑却笑容灿烂的小脸,丝毫没有孤僻之感。
“我在画小狗。”他眼睛亮晶晶的,乐呵呵地邀请道:“大姐姐,一起玩呀!”
他说的是官话,但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想来是刚随家中长辈入京不久,难怪受到其他孩子的排挤。
慕情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着应了声“好”,随手捡起另一根小树枝。
她本打算随意画些花草猫狗,然而心思转动间,近些日子萦绕心头的困扰,竟在不经意间,随着她的手腕动作,被清晰地勾勒在了沙地上。
虽然模糊残缺,但那扭曲的线条和独特的形态,已足够辨认,正是她身上那个诡异的黑色咒印。
等她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时,不禁无奈一笑,有些懊恼。
她正想用树枝将那不祥的图案抹去,改画些别的,旁边一直埋头画自己大作的小男孩却正好抬起头,好奇地瞥见了她的动作和她面前的沙画。
小男孩歪着脑袋,盯着那残缺的图案看了两眼,小眉头嫌弃地皱起,直言不讳:
“好丑啊!姐姐你怎么不画完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伸出自己手里的树枝,在慕情画的那团线条上飞快地添了几笔。
他的动作随意又流畅,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沙沙几笔落下,那原本残缺模糊的图案,瞬间变得清晰完整,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仿佛透过沙土弥漫开来。
慕情如遭雷击。
她猛地僵住,近乎失态地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发颤。
“你认识这个咒印?!”
小男孩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地眨了眨大眼睛。
“很多人都认识啊,咒印是什么?我们都叫它‘游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