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初漪已经能很平静地说出来。
她也跟每届的航模社社员们都说过。
“到了毕业季,校招的岗位里,航天方向和航空方向的比例则能达到一比八。”初漪说道:“航天对于绝大部分人都太遥远了,航天做出的成果不管是离验证,还是广泛应用,都是一条太长的路。”
“这不是航天的问题,只是专业分工不同。”初漪解释自己并不是唱衰他的专业:“像你这样,选择坚持科研的人,不必在乎这些。”
“而航模社中的大多数人,是想通过比赛拿到成绩,成为找到好工作的敲门砖。”
“不论怎么看,团队选择航空方向,都是性价比最高的。”
鄢清琪依旧沉默着。
初漪笑着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对吧?”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初漪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好啦,我们走吧。宿舍要门禁了。”
她转身看向鄢清琪,发现鄢清琪用乌黑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初漪。”
初漪眨眨眼。
……怎么鄢清琪的表情比前面更严肃了?
“我想说的,让你开心的路。”鄢清琪顿了下:“并不是指最适合你的路。”
“我并不是认为,你应该在这次比赛里不顾一切地选择航天项目。”鄢清琪偏着头,唇角微抿,似乎在思考措辞:“只是我觉得,从你的设计里能看出……你很迷茫。”
“你的设计里,一面希望这枚火箭更具实用性,像是针对马斯克宇宙探索公司这类场景的使用而设计。一面你又不敢做得太有可行性,对自己的创新点删删减减,只求中庸。”
初漪第一次听鄢清琪连续说这么长一段话。
他声音好听,说长句时短暂的停顿,会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期待。
而且。
他在替她着想。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早就离世的母亲没有,粗枝大叶的老爸没有,其他人在跟她聊到这一步之前就会被她尖锐的刺扎回去。
没有人会这样,不带任何负面感情色彩地剖析她、指出她的问题。
“对了,九月最后一周那个学术会议。“鄢清琪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先一步截断话题:“之前我说帮你申请听众名额,已经通过了。”
“……谢谢。”初漪抿了抿唇。
话题到这儿,似乎也该告一段落了。
两人默契地一起转过身,并肩朝宿舍方向走去。
快到组团门口的时候,初漪忍不住开口。
“你……从来不迷茫吗?”
鄢清琪低头看向她。
那张精致的面容在月色之下半明半昧,却没有光落在他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眸里。黑沉沉的眸子,此刻就像一片夜色里平静的海。
像是沉静到能包容一切调皮翻涌的浪花,又像是隐藏着澎湃的波涛。
“三年前有过。”
“后来,没有了。”
-
目送初漪走远后,鄢清琪在组团门口的长椅上静静坐了一会儿。
宿舍的窗口像一个个惊喜盒子,在寂静的夜里,说不定哪扇会亮起来。
夏季的风有点燥热,吹动着他T恤的下摆。
他数着一扇扇亮起的窗户,猜测初漪的宿舍可能是哪个。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猜测的预设条件不足。
因为不确定初漪在回去之前,宿舍里有没有别的室友。
鄢清琪又想到初漪刚才突然的动作。
他猝不及防,没想过她会突然放弃一贯以来说不明的若即若离,直接抱住他。
像拥住一片水中的月亮,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
怕碎。
三年前,对他和初漪来说都是人生的分水岭。
初教授的变故,让她的自我防御和缺乏安全感更严重了。
可是没关系。
他想起,因为上次食堂的惊险一刻,他把所有夹在笔记本里的相片都妥善地放在了一个盒子里,束之高阁。
他的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其中有一册中的一首诗被他用笔勾下。
「我可以向你交出/我已有和将有的一切/可以代替你承受/世间最恶毒的命运的苦楚。」
他不再迷茫。
决定走这条长路。
因为,她需要他。